------------ 1 第 1 章 山村的夜总是寂静,一声鸡叫声划破夜空,陈庆睁开眼睛穿好衣裳之后悄悄走出了房门,却发现灶房里已经有柴火哔剥的声音。 “娘,你怎么起这么早?”陈庆揉了揉眼睛,看见坐在灶门口的孙大娘。 孙大娘从灶前站起身:“今儿得把那边山头上的那块地给耕了,我问村长借了牛。你赶紧吃点东西,好一块儿去。” 陈庆去了院子里,捧了一捧清水洗脸,水缸里印出他的脸。 比五年前圆润了一些,但还是瘦弱,他从小个子比同龄人矮一截,又长着一张娃娃脸,当时在人牙子那里,他都是被挑剩下的,来看他们的人总是说他,个子小,不能干重活,说他腰细,一看就不好生养,最后才遇到孙大娘。 不再颠沛流离的日子让陈庆无比感谢灶房里的孙大娘,孙大娘的夫家姓孟,她早年丧夫,一个人拉扯着儿子孟涛长大。 陈庆不是洛河村的人,他家穷,爹早早地死了,小爹带着他被赶出家门,艰难地过日子,他跟小爹的性子很像,不爱说话,不爱交流,小爹在一天给他做好一顿肉,让陈庆吃了顿饱饭之后,第二天就跳了河。 内向的陈庆求到祖母家希望他们能给小爹办个丧事,祖母看着陈庆,说只要他愿意给一个老鳏夫做妾,就能给他小爹一张草席把他埋进陈家,那老鳏夫暴虐的名声早就传遍了,陈庆知道自己去了也是一个死字。 小爹的尸体摆了两日,就在祖母家以为陈庆要松口了,陈庆却干脆把自己卖给了人牙子,拿着二两银子让他小爹体面地走了,只是人牙子买了他却卖不出去,五年前他流落到洛河村,被孙大娘用三两银子买回家里,说是要给自家的儿子孟涛当夫郎。 洛河村的风俗是成亲前夫妻双方不能见面,陈庆在村长家住了一夜,等着第二天的婚礼,变故却突然发生,朝廷征兵,他甚至没见到自己的夫君孟涛一面,人就被带走了。 孙大娘本来说那就等孟涛回来再成亲,但村里人说既然席都摆开了,平白损失银钱,于是穿着一身简陋喜服的陈庆,抱着一只鸡行了成亲礼,嫁进了孟家。 时间一晃就是五年。 陈庆是个勤快的人,孙大娘也是,两个人把家里的这一方小院打理得十分干净整洁,家中没有条件起青砖房,所以是用黄泥脱的砖坯,垒起来的房子。 他们家的房子外面有一圈竹篱笆,是陈庆趁农闲的时候编的,他人勤快,手也巧,跟村长说过,在房子的外面锄了几块地,种了些小菜,日常他们两人吃也够了。 洛河村依山傍水,但良田不多,所以略微平整一些的山上,也都被分给村民们种上庄稼,孟家就分了这一块地。 孙大娘揭开锅,里面蒸着两个玉米面窝头,下面是一锅开水,水里煮着两个鸡蛋,陈庆很自然地从一边的咸菜缸子里拿出拿出咸菜疙瘩,切了成细丝,端到院子里矮小的桌上。 两人相顾无言地吃完这一顿简陋的早饭,随后陈庆背着背篓,拿着两把锄头,关上篱笆门,跟孙大娘一起出门,孙大娘在临出门前,把锅里的鸡蛋揣在怀里。 走到村长家门口,孙大娘看了一眼陈庆:“我先上山,你去村长家借牛。” 陈庆啊了一声,面上很是纠结,他嗫嚅着开口:“娘,要不还是您去吧。” 孙大娘不惯着他,把怀里的两个鸡蛋交到陈庆的手上,先一步去了山上。 陈庆站在村长家门口,转圈似的走了好几圈,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敲开了村长家的门,面上带着些笑:“婶子,昨日娘跟村长说好了,来借一下牛耕地。” 村长的媳妇王婶子面上不虞:“这么早!” 陈庆面色通红,想起孙大娘给他的鸡蛋,他把鸡蛋交给王婶子:“小宝最近长身体,您别嫌弃。” 王婶子的面色这才好看些,把鸡蛋在手上掂量一下:“辰时中得还回来啊。” 陈庆点头,话说得很快:“肯定按时还回来,不会耽误您家的活计的。” 王婶子还是没什么好脸,把牛绳给了陈庆,又去搬了犁出来,陈庆肩上扛着犁,手里牵着牛,往山上去了。 他个子小,看起来十分吃力,但走得还是稳稳当当。 他到山上的时候,孙大娘已经开始锄地了,陈庆把犁在牛的身上安好,随后赶着牛开始犁地,有了牛,他们很快便将这块地锄完,此时阳光正好落在他们的身上。 “娘,您把牛给村长家牵回去吧,我再去山上捡点柴火。”他实在不想再去跟王婶子打交道了,要是可以的话,陈庆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 孙大娘点了点头:“别往深山里走。”她牵着牛离开,陈庆收拾好锄头,放在一边,往山里走去。 来到洛河村的日子过得太悠然闲适了,陈庆似乎都已经忘记了来这里之前自己过的是什么生活了,所以他无比感谢孙大娘把他带回了洛河村。 只是在这五年里,他偶尔也会想自己的夫君孟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刚开始的时候他问过孙大娘,孙大娘提起自己的儿子,总是赞不绝口,说他身材高大,有着一身的蛮力,跟小姑娘和哥儿说话会脸红,很孝顺。 总之孙大娘用尽自己的所有能用的词,全是来夸他的,偶尔陈庆也会从村里人的嘴里听到孟涛的事情,整个村里,也没有谁说过他品行不端,那应当是个好人吧。 在寂静无人的山上,陈庆的脸红了红。 时间过去五年,前两年孟涛还会往家里寄信,他不识字,每次都带着娘往村长家去,村长家的儿子孟鑫是上过学堂的,能帮他们读家书。 可惜每次孟涛的信,都没有单独写给他的话。 陈庆想,离上次孟涛寄家书回来,已经过去两年了,娘每次上集市都会去驿站问一问,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陈庆把见到的柴火堆好,解开自己缠在腰上的绳子,把柴火扛起来,又到他们的地边吧剩下的东西带上,才回了家。 这个季节是种玉米的时节,在去年交税的时候陈庆就提前把玉米种留好了,都是选的颗粒饱满的种子,毕竟村里人都靠天吃饭的。 回到家中,孙大娘已经又忙碌了起来,他们养着鸡鸭,她这会儿要出去割草喂鸡。、 她做事总是干净利落,看到陈庆回来便说:“阿庆把厨房收拾一下,鸡圈也该打扫一下,桌上的水记得喝了。” 陈庆点头,目送她背着背篓离开。 把捡回来的柴规整好,又用笤帚把厨房和院子都扫了一遍,最后去了一边的鸡圈里把鸡粪堆起来,这些都是极好的肥料,不能浪费了。 收拾完这些,陈庆坐在小桌边歇气,看到桌上留着一碗水,他端起来喝了下去,甜味从嘴巴一直延伸到了心口。 陈庆的心里很暖,孙大娘话少,头上的头发半黑半白,她长得不温婉,带着利索的劲儿,走起路来都带着风,村里的小孩儿都怕她。 陈庆刚进门的时候也很怕她,他的婚礼办得不像样,新郎官连面都没露,也不知道这门亲事到底作不作数。 孙大娘把他安排在了从前孟涛住的屋子里,对他说她这里没什么规矩要立,踏踏实实等着孟涛回来,两人好好过日子就行。 陈庆在跟孙大娘的相处了不到三个月,他就知道了孙大娘的脾气秉性,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的,对自己也很好,像今天的糖水,从前也都发生过很多次。 春日的太阳并不晒人,陈庆喝了糖水身上也有劲儿,又把家门前的菜地的杂草清了清,又去洛河里挑水,把菜地浇了一遍,做完这些,又把屋里存着的玉米种选了选。 开春之后,洛河化了冻,旁边的水草也都长得茂盛,孙大娘背着背篓,恰巧碰上了另一个婶子也来割草。 “这么早啊?” 孙大娘埋头割草,只是点了点头。 刘婶子凑近孙大娘的身边:“你家涛子还是没信儿啊?我前儿可是听说,驿站里又来了好些信呢。” 孙大娘从草丛中抬起头:“多谢你啊,赶明儿我就去镇上看看去。” 刘婶子的本意是想刺她一下,但看到孙大娘平静无波的眼神又觉得心疼:“是这个理,别是送信的给落下了。” 孙大娘嗯了一声,往旁边去了一点,不想再跟她说话。 他刚割好鸡草,在回家的路上就听见村口的几个小孩儿兴奋得大喊大叫:“回来啦,回来啦,栓子叔回来啦!” 栓子,是跟孟涛一起被征兵征走的村里的人。 孙大娘的背篓啪地一下掉在地上,往日的冷静自持全都消失不见,她快步跑到村口,只见村口处来了一行人,她朝人群中看去,却并没有看到那个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村长这时也急急忙忙地出来,手里还拿着两挂鞭炮,随后点燃,是噼里啪啦的响声。 在家里的陈庆自然也听到了这响动,他站起身来,就看见跑到他们家门口的刘婶子。 “陈庆啊,你还在家里呢?你没听见村口的动静啊,你夫君回来了。” 陈庆一惊,失手打翻了面前的玉米种筐子:“什么?” “赶紧去接一下吧,你娘都去了。”刘婶子把半路捡到的背篓给他们送回来,自己也忙着去看热闹。 陈庆跑到门口,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他使劲儿把自己身上的灰尘都拍掉,又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身上,刚刚打扫了鸡圈,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沾上味道。 他的心跳如擂鼓,有些手足无措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随后才同手同脚地往村口跑去。 陈庆第一眼就看到人群里那个最高大的人,他的身边没有人再比他更高了,想起娘亲说的,他的夫君孟涛身形就很高大…… 陈庆低下了一点头,但视线就像是被什么牵引,又不自觉地往那边看去,最后半边胳膊发麻,耳根也红得滴血。 四周都是哭声,五年前征兵的时候,洛河村被征走了十来个人,这十几户家人这会儿都聚集在了村口,陈庆这才去找人群里的娘亲。 他有些纳闷,为什么娘亲没有去孟涛的身边,他拨开人群,就看到了在路当中哭得快要气绝的孙大娘。 他急忙跑过去,扶住孙大娘的身子:“娘,怎么了?” 孙大娘似乎此时才找到了一点依靠,她又直起身子,走到那个高壮的人面前:“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的儿子,他怎么可能战死了?” 陈庆顿时面如白纸,一时间不知道是孙大娘撑着他,还是他撑着孙大娘。 他的夫君,死了? ------------ 2 第 2 章 陈庆脑子里一片空,他如今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撑住娘亲,娘亲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她绝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歇斯底里撒泼打滚的一面。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紧紧地抓住孙大娘的手:“娘,娘,您冷静一点,我们先问问情况,问问情况。” 孙大娘死死地掐住陈庆的手,两人一起走到拿来报信的,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人的面前。 陈庆平日在村里沉默寡言,他性子闷,能不跟人讲话他都不跟人讲话,但今天这个样子,娘亲的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他只能自己开口。 “请问,洛河村孟涛,是什么情况?”陈庆的声音有些飘,像是在抖。 “哦,正找你们呢。”那管事手里拿着一页册子,在上面划了一道,然后念着:“洛河村孟涛,昭化十二年,古平关一战中战死,朝廷特许十两抚恤金,你们谁来画个手印。” 那管事已经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里面放着是个银角,正好是十两,而面前的无论是陈庆还是孙大娘,都不想去接那银子。 “快点啊,我还忙着呢。”见他们不来接,那管事的便想要去拖陈庆让他去画手印,在他的手刚要拉上陈庆胳膊的时候,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管事,我来吧。”周远看着已经呆滞住的两人,叹了口气。 那管事乐得有人接过这烂摊子,骂咧了两句随后跑一边喝茶去了,周远拿着那重若千斤的十两银子,朝前伸了伸。 “节哀。” 陈庆不想去接,在抬头看到那人的时候,立刻把头低下来,一边的孙大娘看着自己儿子用生命换来的那一个钱袋子,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陈庆一手扶住孙大娘,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接过了那个钱袋子,他顺手把孙大娘背到背上,在循着周远的指引,在那个本子上,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怀里揣着十两银子,背上背着伤心过度的孙大娘,在四周都是重逢的喜极而泣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与一切热闹格格不入。 周远看着他们的背影,一个那么瘦小的身子撑着他的娘亲,也不知道他们未来的日子,有多难过。 随后走到跟他们一起来的官府的人的面前,那个师爷恰好在找他,看到他之后赶紧把他带到了洛河村村长的身边。 “村长,这就是周远,在战场上是立过功的,他的老家没人,朝廷安排他落户在村里,分给他一块宅基地,另外五亩良田。” 村长是早就知道这事的,所以并不意外,在先前就选好了给周远的宅基地的位置,也把空着的良田打理了一番,就等着他来。 周远朝村长道了谢,不想再在这样的氛围里久待,他朝师爷说了声自己要去镇上找工匠,毕竟他现在还住在镇上的驿站里,要先把房子修好才是正事。 村里的热闹跟陈庆他们家格格不入,一起去的十来个人,只有孟涛没有回来。 陈庆把娘亲放在床上,怀里揣着那十两银子的抚恤金,陈庆觉得那不仅仅是十两银子,更是娘这一辈子的指望了。 陈庆看她一时半会不会醒来,把钱袋放到她的枕边,又去外面忙活去了,院子里的活其实已经被他做完了,他只是进行着重复的,没有什么意义的动作,来填补一下自己心里的空虚。 他对孟涛的印象,只是存在在别人的口中,就在今天,他以为孟涛要具象化,却没想到,是他认错了人。 想到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陈庆就羞愧得想要把自己埋起来,他在娘亲那么难受的时候,竟然在……在…… 他现在连想一下都觉得难以忍受,于是他结结实实地掐了自己一下,松开了手中的笤帚,有些无力地坐在门口,日头上升,又渐渐西斜,房间里的孙大娘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陈庆做好的饭凉了热,热了又凉。 在天完全黑了的时候,陈庆端着油灯,走到了孙大娘的房间里。 “娘。” 床上的人没有一点动静,中午她是什么样子,现在依然是什么样子。 “娘,起来了,吃点东西。” 陈庆把油灯放在床头,又端了他白天熬了大碴粥进来,看着床上的孙大娘。 孙大娘还是一动不动。 “娘,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陈庆坐在床边,“以后,咱们就像以前一样……” 他的话还没说完,孙大娘就坐起身来,一把掀开陈庆端来的碗,里面的粥撒了一地。 陈庆知道她心里难受,她的眼睛里没有光了,陈庆拉着她的手:“娘,我们的日子还要过的。” 孙大娘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怎么人人都回来了,就涛子没回来呢?”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狠!我中年丧夫,现在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现在什么指望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她再也没有了从前那样冷静的模样,歇斯底里地发着疯,把屋子里能砸的都砸了,憋在心里的气却怎么也撒不完,把屋子弄得一片狼藉之后,她又哭起来。 陈庆就站在房间里,安静地陪伴她。 过了好一会儿,孙大娘站起身来,捋了捋自己额前的头发,她看到床上的荷包,她站起身来,把荷包打开,拉过陈庆的手:“你嫁来家里,涛子的面你也没见过,苦了你这五年。” 她从荷包里拿出所有的银两:“你是个好孩子,也还年轻。”陈庆来这里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六岁,如今过了五年,也才二十一。 “已经耽搁了你五年了,钱不太多,但带着这十两银子,你也应该能找个好去处,再嫁也好,自立门户也好……” 陈庆把银子还给她:“娘,您说什么呢,我已经嫁到孟家了,您现在是要把我赶出家门吗?” 孙大娘一夕之间像是老了十岁:“你跟涛子面都没见过一面,这亲事不作数的。” 陈庆摇头:“不是的娘,我们是成了亲的,也是有婚书的。”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孙大娘:“对对,还有婚书,得去村长家里把婚书给你解除了……” 说着她就想出门,被陈庆死死地拉住,孙大娘现在的情绪不正常,她所说的所做的,完全就是在交待后事,她现在还想着要好好安顿陈庆。 孙大娘挣扎了之后没了力气,她哭,陈庆也哭。 哭他们悲痛的过去,还有看不见的未来。 见孙大娘的情绪稳定了一些,陈庆打扫完屋里的一片狼藉,又简单地煮了个在杂面汤,拿出一个鸡蛋,给孙大娘蒸了个鸡蛋羹。 陈庆目光切切地盯着孙大娘,在模糊的油灯下,看着她把粥和鸡蛋羹都吃下去,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晚间陈庆没敢回屋里睡,他守在孙大娘的门口,一下一下地打着盹,怕自己睡熟了孙大娘就做傻事了。 第二天一早,孙大娘从床上起来,打开房门就看看蜷缩着坐在门口睡着的陈庆,她的心里一酸,蹲下来看着陈庆其实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 她记得那日在镇上,恰好遇到人牙子,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陈庆,嫩生生的一张小脸,被人围观的时候头都要低到地下去了,周围人都说陈庆不值三两银子,但她还是把陈庆带了回家。 这五年来,他们两人相依为命,她早把陈庆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这会儿睡在这守着,是怕她会晚上做傻事吗?真是个傻孩子,要是自己真的去死了,陈庆该怎么办呢?他不是这个村里的人,现在又成了寡夫郎,要是没了自己,他该怎么活? 孙大娘轻轻摸了摸陈庆的头,陈庆突然惊醒,他惊魂未定,就看见蹲在他旁边的孙大娘。 陈庆立刻爬起来,只是他的腿屈了一晚上,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 孙大娘扶住他:“去歇着,我去做早饭。” “娘……”陈庆看着她,有些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孙大娘拍了拍他的手,她说话还有些哽咽:“别担心我,你去睡一觉,明天咱们去邻村,找一个做席面的,咱们得,得让涛子风风光光地下葬。” 陈庆点了点头,扶着墙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根本就睡不着,环视这间屋子,是从前孟涛住的地方,在陈庆来了之后又加了不少东西。 他自己亲手编的竹帘,原本清新的绿竹如今已经成了干涩的黄色,床上整洁如新,床单上一丝褶皱也没有,能看得出主人家的勤劳。 屋子的右侧有个很大的樟木衣柜,分了两格,里面那一格和外面的一大部分,放的都是孟涛的衣物和一些别的东西,只留了一点空地儿,放的是陈庆一些贴身衣和几件冬日的大衣裳。 床头上的隔板上放着一个箱子,是孙大娘为他们成亲的时候打的,里面放了些陈庆近日要穿的衣物,还有些针线,在冬天不用种庄稼的时候,陈庆也会绣点帕子,去镇上换个零花钱。 陈庆揉了揉自己发麻的腿,看着孙大娘掀了竹帘进来,给他煮了一个荷包蛋。 陈庆看着碗里的荷包蛋,瞪大了眼睛:“娘,这是干什么?” 孙大娘扯了扯唇笑了笑:“咱们孤儿寡母的,没必要再这么省着掖着,过好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陈庆在孙大娘慈爱的目光下把荷包蛋吃了,孙大娘收了碗:“昨日选好了种了吧?” 陈庆点头。 “一会儿我上山去把那块地的种下了。”孙大娘说,“你在家先睡一觉,醒了再来。” 陈庆一时半会儿有些没反应过来,没有想到娘亲难么快就从丧子之痛里走了出来,他不敢让娘亲一个人出门:“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孙大娘劝不动他,最后只能和他一起。他们还是背着背篓,挑着水桶,往山上去了。 经过村里几家人的家门口时,他们还能听见里面热闹的声音,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在跟自己的家人说着那些凶险与苦难。 陈庆回头去看孙大娘,孙大娘只是低下头,步子更快了一些。 两个人干活的动作都很利落,没一会儿就把一块地的种都种下了,因为是山地,这几日又没有雨,所以陈庆和孙大娘两个人挑着洛河里的水,上了山,把种下的种子都浇了一遍水。 山上的人辛苦劳作,山下的人却是喜气洋洋。 周远找好了帮他画屋子图的匠人,打算在近期就开始修房子,村长在他面前支支吾吾,周远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说可以在村里找人帮忙,管一顿饭,每日给二十文钱酬劳。 谈妥这些事情后,周远从村里准备回镇上,远远地就看见昨日那一对婆婿,这会儿正挑了水往山上行去。 那家夫郎,那么小的个子,挑着水竟然也能在这羊肠小径上走得稳稳当当。 他多看了一会儿,直到看不到那身影了,才头也不回地出了村子。 ------------ 3 第 3 章 种完地下山之后,陈庆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靠在门上喘气,这五年来孙大娘把他的身子养好了些,这些农活都不在话下,但他昨夜一夜没怎么休息,又是挑水爬山,他的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 “明天歇一天,咱们去一趟邻村。”孙大娘也在歇气。 陈庆点头:“好。” 陈庆囫囵地做了点饭,跟孙大娘一起吃了之后都回房休息了。 等他睡醒起来,孙大娘又已经忙活开了,扫了院子,喂了鸡鸭,看到陈庆起来,朝他招手:“阿庆,咱们去一趟木匠那里。” 去木匠那里,自然就是要买寿材了,当年陈庆就是因为买不起一口棺材,所以才会把自己卖了,给小爹换一口棺材。 去的路上孙大娘就跟他说了自己的计划:“给涛子买口好点的寿材,邻村有家人做白事席面的做得不错,那边应该也有帮着办白事的人。”她很很熟悉这流程,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送走自己的丈夫的。 陈庆沉默地听着,没一会儿就到了木匠的家里。 孙大娘说明的来意,木匠却说:“你们来得不巧啊,本来是有两副的,但有两家人突然买了去,这会儿我这也没了,要做的话至少要一个月。” 一听这话,孙大娘愣了:“要一个月那么久吗?” 木匠点头:“你们着急的话,再去镇上看看,就是贵些。”说完又让他们留下地址,说如果有转机会来通知他们。 到了谢之后,陈庆扶着孙大娘往家走,孙大娘的眼睛有些红:“我就是想给他风风光光地办个事,怎么这么难。” 陈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抬头望天的时候只觉得天明明是日头高悬,可就是压得人心口难受。 回到家中,两人谁都没有干活的心思,在院子里坐下,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 “阿庆。” 陈庆转过头,看向孙大娘。 “以后的日子,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孙大娘垂下目光,叹了口气。 下午没干活,晚上自然也就不做饭了,孙大娘没着急回房间,她点了一盏油灯,来到陈庆的房间里,跟陈庆一起整理着从前孟涛的衣裳。 孙大娘找出一件,就跟陈庆说一说这件衣裳背后有什么故事:“这是他生辰的时候,我给他做的衣裳,那时我的眼睛还能看得清楚,做衣裳也是又快又好。” 陈庆笑着:“这针脚细密,比我做的好多了。” “这件,是用他爹的旧衣裳改的,那会儿家里正穷,只能用他爹的衣裳给他改。” 他们在说话间,已经收拾出了很多孟涛的衣裳,有些料子还新,孙大娘不打算把这些衣裳都下葬,有些还能给陈庆改点衣裳穿。 都是穷苦人家,谁也不忌讳这些。 他们把要随着下葬的衣裳收拾出来,孙大娘回了房间里,山村的夜不静,虫鸣声不绝于耳。 在睡之前孙大娘就安排了明日的行程,让陈庆去镇上的木匠那看看有没有现成的寿材,她自己去邻村问问做白事的人家,看看什么时候能有空。 洛河村到镇上的距离不算太近,所以陈庆出门挺早,孙大娘给他烙了干饼,让他在路上吃。 第二天天蒙蒙亮,陈庆就起床出门了,走之前他还给孙大娘烧好了点热水,他年轻没事,孙大娘毕竟年纪大了,能少碰凉水就少碰点。 陈庆虽然个子小,但他的脚程很快,在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就到了镇上,镇上的铺子没那么早开门,他身上还带了些先前绣的帕子,打算换些零花钱。 这个活计是他在洛河村里的朋友李欣帮他谈下来的,李欣的性子活泼,谈这些事的时候也丝毫不怯场,很快就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帮他找到这个活计也定好了价格。 陈庆先是等在布庄的门口,看到掌柜的开了门,却没急着进去卖帕子,开门做生意,总是希望自己的第一单生意是卖钱,而不是花钱,所以等到掌柜喜笑颜开地送出一位客人的时候,陈庆才进了布庄里。 “掌柜,我这里又绣好了几张帕子。”陈庆从包袱里掏出他绣好的帕子。 掌柜面上的笑淡了几分,陈庆的绣工很好,一只鸟一丛草都栩栩如生,只是绣工很好,但面上少了点新意,掌柜说:“你这绣工没得说,但总是这点样式,也不太好卖。” 陈庆的脸红了,说话有些支支吾吾:“那现在都流行些什么样式啊?” “害,年轻姑娘哥儿的,都喜欢些什么情啊爱啊的,看你也是个成了亲的夫郎,还能不懂这些吗?” 陈庆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只说自己之后会回去研究一下。 掌柜还是收了他的帕子,也按照从前的价钱给了他钱,陈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要是掌柜要压他的价,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理论。 这个时候他就格外念着李欣的好,只是李欣前一段时间就出远门了,说是跟他娘一起回了很远的外祖父家里,要住一段时间。 拿着一吊钱,陈庆出了布坊的门,这会儿时间也不算早了,木匠那里应该也开了门。 只是跟他们在村里遇到的情况一样,镇上的寿材铺里竟然也没有现货,听店家说是隔壁镇的哪家出了灭门的大案子,到处的棺材都被买走了。现在他这里也只有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材要三十两银子,陈庆肯定是买不起的。 陈庆只好做罢,打算回去跟孙大娘说一声。 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很多村里的人,陈庆把头低得很低,生怕被人认出来,他只是不擅长于跟人打交道,但也总有眼神好的认出来他:“陈庆啊,这么早。” 陈庆无奈点头:“有点事,就回去了。”他也没听别人回答了什么,就像是被什么追一样,脚步快了许多。 总算是没有再遇到村里的人,陈庆的心里松快了一点,他走得很快,不过没一会儿就听到身后牛车的声音,路并不宽,陈庆下意识地就往旁边靠,想为牛车让个路。 只是牛车在经过他的时候就慢了下来,陈庆努力地把自己往山边缩,就听见赶车的人说话:“回家?” 陈庆抬起头,只是在接触到周远视线的一瞬间就立刻低下头,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上来吧,载你一程。” 陈庆立刻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反正是顺路。”周远看陈庆躲自己就像洪水猛兽一样,皱了皱眉。 陈庆还是摇头:“不用,不方便。” 他毕竟是个嫁了人的夫郎,虽然他夫君没了,但也不能这样跟个汉子坐在一起,陈庆低着头,朝周远挥了挥手,意思让他赶紧离开。 周远看他根本不看自己一眼,于是赶着牛车走了。 陈庆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慢了一些步子,想等前面的牛车走得再远一点。 只是他的心没舒很久,在前面一段路的时候,看到停在路边的牛车。 陈庆:…… 只是跟刚才不一样的是,牛车上还坐着一个花婶子。 花婶子是个媒婆,村里和镇上有许多庄亲事都是她做的媒。 她拉着周远,像是看见了香饽饽,面上都快笑开花了,但周远只是很冷淡,偶尔回她一两句话。 陈庆再磨蹭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走到牛车边的时候,花婶子看到陈庆,赶紧招呼他:“陈庆啊,这么早回去啊?” 陈庆点头,想快速从马车旁边经过,但花婶子哪里能让他走:“小周这牛车也是回村里的,小周啊,不介意带陈庆一截吧?” 周远点头:“不介意。” 陈庆还是推辞:“不用了,真不用,就快到了。” 周远沉声说:“那给一文钱吧。” 陈庆松了一口气,从自己绣的荷包里拿出了一文钱,他记得从镇上回村里的牛车钱就是两文钱,他自己已经走了快一半了,给一文钱也合理。 他把手伸到周远的面前,周远伸手去接,但陈庆又立刻收回了一点手,最后两只手隔得很远,铜板从陈庆的手心落到周远的手中,在空气中的那一瞬,铜板上属于陈庆的手心的温度就消失了。 花婶子嘶了一声,有些不太高兴地看着陈庆:“那我是不是也得给你啊?” 明明是人家做的好事,陈庆就非得把所有人都弄得尴尬。 周远摇头:“不用,我在村里人生地不熟,以后还需要仰仗婶子照顾。” 花婶子这才重新喜笑颜开,但对陈庆的面色明显淡了些,陈庆倒是也不在意,坐在牛车上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更是在进入村子里的时候就立刻跳下了牛车。 “我先走了娘亲还在等我多谢你。” 周远看着陈庆慌不择路跑走的样子,捏着鞭子的手紧了紧。 花婶子觉得他有些不悦,赶紧说:“陈庆就是那样的性子,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有时候做点事也总是煞风景,小周你别介意。” 周远点了点头:“没事婶子。” 他把花婶子送到地方,才赶着牛车去了村长家里,村里给他悬了几个宅基地,最后周远选了其中一处,看着周远选的地方,村长皱了皱眉:“要选这里吗?” “有什么问题吗?” 村长这才说:“地方倒是个好地方,但就是邻居不太好。” 周远看着他。 “这隔壁住的,是孙翠跟她家那个寡夫郎。”怕周远不知道,村长补充,“就是那个那天在村口哭得不像样子的老妪他家。” “所以呢?” 村长见他非得听自己把话说明,也就没太客气:“这孙翠,进门就克死了自己公婆,中年克夫,老年克死自己的儿子,家里还带着个寡夫郎,你知道吧,怕他们晦气,影响到你。” “我倒是不怕这个。”周远说,“那里清净,我正好需要个清净的地方。” 周远的面色不如刚才好:“后日是个吉日,我打算那日动土。” 村长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就是你说,管一顿饭,这饭你是自己煮吗?” 周远摇头:“我不行,我去找人。” 村长拍了拍大腿:“还找什么人啊,你婶子做饭手艺很好的,要实在不行,我家里人多的是。” 周远看了一眼村长家放在桌上,还没来得及吃的那一桌黑乎乎的菜:“我觉得贸然选谁家都不好,干脆抽签吧,最是公平。” 村长送他到门口,临走前,周远又说:“村长刚才讲话有失偏颇,孙婶子她儿子是为保家卫国战死的,您说他是被克死的,这我不是很认同,战场是很凶险的地方,每一位将士都该被尊重。” 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村长莫名地感到背上一阵寒凉,他立刻说:“是是是,是这样。” 周远这才离开,而在村长家的不远处,陈庆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心中弥漫着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 4 第 4 章 孙大娘去邻村一趟倒是有些收获,现在不是做席的旺季,那边说什么时候要办事就提前两天说就行,也说能帮她问问谁家有寿材,他们毕竟是干这一行的,自然有他们的门路。 她回家的时候陈庆已经把饭做好了,平日里他们都是吃两顿的,近期因为要干农活,所以饭吃三顿,以便有充足的体力干活。 今天中午陈庆熬了米汤,上午带的饼他没动,带回来蒸了蒸会软一些,适合孙大娘的牙口,他们的菜地里生出了些野菜,这会儿冒出了点尖,正是嫩的时候,陈庆都摘了,这种野菜就这个季节吃,一季吃个两三茬,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也不用去想着卖钱,自己尝个鲜就好。 摘下来的野菜只需要洗干净,在滚烫的热水中汆一下子,拌上粗盐和一丁点的香醋,就十分鲜美了。 孙大娘看到陈庆放在桌上的午饭,就知道让他带的饼他一口没吃,她坐下先是喝完水,把今天的事情都跟他说了一点,陈庆点头,随后把卖帕子的钱交给孙大娘:“这是卖帕子的钱,我看掌柜有点想压价的意思。” 看着他荷包里的铜板:“下次我跟你一起去谈价钱,铜板你留着,自己想买什么买什么。”村里也有货郎偶尔来,卖些针线什么的必需品,也有姑娘夫郎爱的零嘴,陈庆从来不把钱花在买吃的上面,都是花在刀刃上。 陈庆认为有必要跟孙大娘说声:“我今日坐了牛车回来,给了一文钱。” 孙大娘点头:“每次都叫你坐车回,今天倒是听话了,不过我记得回来的车钱不是两文吗?” 陈庆垂下头:“遇到邻居,在半路坐上车的。” 孙大娘本来也只是跟他闲聊:“吃饭吧。” 吃完饭陈庆想洗碗,被孙大娘拦住:“你去歇会儿,一会儿去挑水回来,我看水缸快空了。” 陈庆点头:“好。” 他们吃水都是在公用的水井里,他们家离水井有些距离,所以每次都会多跑两趟,挑回足够多的水,家中那口大水缸,听孙大娘说还是孟涛小的时候过世的公爹弄回来的。 短暂的午歇之后,陈庆挑着家里的水桶出门,去水井边要经过村里的议事堂,那是村长为了办事公允,特地设立的,这会儿议事堂里很嘈杂,像是在商量些什么事,陈庆不想到人群中去,赶紧快速离开。 挑着打好的水回去,经过议事堂陈庆也是健步如飞,小小的身子挑着水也能跑得飞快,从另一侧要进议事堂的周远看到他,看他走远,收回目光。 今天的议事堂主要要商量的事就是关于周远家修房子,谁来帮他家做饭的事,村长本来是想这好事自己家占了,但无奈周远是个较真的性子,说选谁家都不好,干脆就用抽签来决定,村长有些不悦,但也不敢对着周远发作,只好让全村人都来,看谁家运气好能得了这顶好的差事。 很快村长就说了把大家聚集在这里的原因,听到有这样的好事大家都很高兴,摩拳擦掌地都盼望好运降临到自家的身上。 周远环视了一眼底下的人家,问村长:“是还有些人家没通知到吗?” 村长摇头:“都在这了,没有遗漏。” 周远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的人:“孟涛家的没来?” 村长愣了一下,面色变了变,然后才说:“刚才去叫来着,他家没人呢,我想着别耽误你的事,就没让等。” “那麻烦村长,再去通知一下吧。”周远说,把准备好的签筒拿在手里,似乎是村长不去叫人,他就不开始这件事。 村长咬了咬牙,叫了一个小孩儿去陈庆家叫人。 村长想起今天周远也为他们家说话,目光沉了沉,就听见周远说:“我跟孟涛是从前在兵营里的时候是一个营的,他在弥留的时候请求我照顾他的老娘。”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陈庆刚挑完水回来,就看见村里的一个小孩儿守在他家门口:“议事堂里叫你去。” 以前议事堂有事情都是娘亲去,但这会儿娘亲不知道去了哪,陈庆问他能不能等一会儿,小孩儿说:“村长让你赶紧去,全村人都等着。” 陈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他走进议事堂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陈庆简直脚趾抠地,恨不得钻进地里,让所有人都看不到他。 “既然人来齐了,就开始。” 陈庆这才知道今天是为了什么,是那个周远要在村里选一家能帮他给做顿饭的人,说选谁都不好,干脆抽签,陈庆本来是想说自己家不参与,但又想到这事也算是能赚钱的好事,他跟娘亲两个人应该也能忙得过来。 但又一想是给周远家里干活,他又有些别扭,在踌躇间,前面的抽签已经开始了。 村里一共九十六户人家,除了几家不参与的,总共八十五户里选一户人家出来,签筒里只有一只签的签头是红色的。 前面的人陆续开始抽,但陈庆听到的嗾使叹气的声音,直到签筒落到陈庆的面前,在所有人的目光下,陈庆伸出了手,随便选了支签,在拿出签筒的时候,陈庆看到了那一抹红色。 陈庆顿时头皮发麻。 为了以示公平,周远把剩下的签都拿了出来,果真签头都没颜色的。 只能说陈庆的运气太好。 这时旁边的人家都窃窃私语,站在人群中央的陈庆自然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哎呀怎么是他家啊。” “晦气不晦气,寡妇寡夫郎的,不嫌破坏人家家里风水啊?” “一点不识相,这种事情不该自己主动避嫌吗?” 陈庆听着他们的这些话,把头埋得很低,嘴上念叨着什么,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回怼,只说了个你字之后,外面一道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说谁晦气!”孙大娘的大嗓门儿在议事堂中响起来,“自己运气不行出门嘴巴不洗,来眼红别人的好运气?谁晦气谁自己心里清楚!” 孙大娘一把把陈庆拉到自己的身后:“我们又没作弊,运气好也是我们陈庆平日里积德行善来的,不像有些人,心脏手也不干净,可不是抽不到好签!” “你!” 孙大娘毫不畏惧跟他们对上,她看向周远:“你要重新抽签吗?” 周远摇头:“自然是不会,一会儿一些细节,我再跟婶子商议。” 见周远都这么说了,村长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议事堂的人慢慢地都散了,陈庆跟在孙大娘的后面,听她数落自己。 “人家都骂到你的脸上了,你就是个泥人你也该硬气起来吧。”孙大娘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陈庆开口:“我准备骂回去的,但您不是来了,我就没说出口。” 孙大娘都能想到陈庆能怎么骂回去,不外乎就是请你不要这么说话,这种软趴趴的没什么用的话。 孙大娘语重心长:“以后那些人的态度只怕会更加变本加厉,你要是还不硬气起来,我以后要是怎么了,你可怎么办?” 陈庆呼吸一滞,有些慌神:“您别说这样的话。” 孙大娘叹了口气,才跟他说起正事:“那活咱既然接下了,就要干得漂亮些,你干活自然是没得说,就是这性子,太软了,谁都能捏你一下。” 孙大娘看着他,也不知道当时的陈庆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才敢把自己卖给人牙子的。 他们回到家里,合计了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现在难的是他们想要计划着给孟涛办个白事,但是那周远家修房子好像又很急,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他们还是怕冲撞了。 孙大娘想了想:“先问问他介意不介意吧。” 陈庆点头,看着孙大娘出门,去找周远,孙大娘没带他,他也不想去。 只是没想到转机来得很快,他们联系的木匠那边说,有人来退货,说是棺材裂缝了,寿材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一经出售概不退换的,无奈那家人一家子的泼皮无赖,木匠只好折算了一下,退了他们钱,想到先前陈庆他们着急买寿材,便急着联系他们了。 第二天一早陈庆就跟孙大娘一起去了木匠那里,发现寿材只是一点点的瑕疵,木匠给的价也不高,孙大娘就定了下来。 事发突然,孙大娘想第二日去找周远说一说,得到的结果自然是周远不介意,还让孙大娘定下日子之后跟他说一声,他们是一个战场上下来的,自然也希望能送孟涛最后一程。 把这个消息跟陈庆说了之后,陈庆也松了一口气,他们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当天就定下了日子,随后就回去准备采办。 这件事自然也在村里传开了,村里人面上都是让他们节哀,实际在心里说他们有钱烧的,那孟涛连个尸体都没有,还大费周章地买棺材,办白事,吃饱了撑的。 他们不管旁人的看法,只自顾自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上镇上前去采买,办白事的说可以他们自己买菜,那边出人工就行,于是孙大娘带着陈庆上了镇上。 主要是为了买点猪肉,陈庆还想买点骨头,这是他小的时候,他小爹常做给他吃的,他们家太穷,小爹就买些骨头给他炖汤,好歹有些肉味。 看着娘亲跟屠户讲价,一文钱都要争执个几个回合,陈庆有些羡慕,他要是在买东西的时候觉得价贵的话,就会不买了,只是选好的东西不要,店家又会叽叽歪歪说一通,这个时候陈庆耳朵通红,会飞快地离开原地。 虽然被人背后说坏话议论很难受,但多花钱会让他更难受,他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的,哎,要是他能像娘一样那么利索,就太好了。 在你来我往的交锋下,孙大娘成功地让屠户送了她四五根已经剃得干干净净的大骨头。 回去的路上,他们的背篓背得满满的,背篓都是陈庆在背,他们自然都舍不得坐牛车,只是没想到又在路上碰到了周远。 这次周远再问,孙大娘就带着陈庆坐上了他的牛车。 陈庆埋着头,从怀里掏出了两文钱。 这下孙大娘和周远都看着他。 陈庆把头埋得更低。 ------------ 5 第 5 章 周远赶车的速度并不太快,很稳,牛车上是他从镇上准备带回去用的修房子的东西。 孙大娘知道陈庆不爱说话的性子,于是便跟周远闲聊起来:“近期就动工了?准备起几间房啊?” 周远回答:“三四间吧,灶房,两间卧房,一个堂屋,还要再搭一个茅房。” 孙大娘点头:“你一个人那也是够用了,牛车是你买的?” 周远算是有问必答,比当时在花婶子面前话多了很多:“是的,想着有牛车出门或者干农活都方便。” 陈庆听着他们说话,在摇摇晃晃的牛车上靠着孙大娘的肩膀睡着了。 周远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就收回了目光。 孙大娘又说:“我们家阿庆性子有些内向,要是他有什么不好的,你多担待。” 她自然是知道陈庆的性子的,闷,不爱说话,大场面之下又很怯场,有时候又有些不太会看气氛。 周远又看了一眼陈庆,他睡得很熟:“不会,都是一个村的。” 想起他们都是从战场上 下来的,孙大娘自然想知道一些孟涛的事情。 虽然周远在村长面前说孟涛让他照顾自己的寡母,他们在一个营里,周远在先锋营,孟涛好像是在步兵营,两个营没什么交集的,他也不认识孟涛,上次那么说,只是为了照拂他们一下。 还有他们同村的这些人,为了防止一个地方的拉小团体,在进军营的时候就都打散了,周远是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帮孟涛收了尸,战局瞬息万变,所以战死的将士只能就地安葬,孟涛算是幸运,还有个全尸,有很多人,甚至连尸体都没能找到。 但对着孟涛的娘亲,他没有办法说出这些事,只是说:“我们在一个营,平日里交集不算太多。” 孙大娘眼巴巴地盯着周远,想要从这个陌生人的嘴里听到更多关于自己儿子的消息。 “他是在两年前古平关之战中英勇战死的。”周远说,“那一战十分惨烈,敌我两败俱伤,他们步兵营,给我们争取了很多时间,也为后来的大胜打下了基础。” 孙大娘抹了抹眼泪:“我儿英勇。” 陈庆感觉到孙大娘的肩膀抽动,他醒了过来就看见孙大娘在抹泪,陈庆从怀里掏出自己给自己绣的帕子,上面是他家养的大鹅的样式。 他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周远,动了动唇,孙大娘哽咽着说:“周远只是跟我说了一些涛子在军营里的事。” 陈庆这才小心翼翼地移开眼睛,随后目光里有带着一点期待看向周远,虽然他和孟涛素未谋面,但也想听听他的事情。 周远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就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赶着车,陈庆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没有再开口的打算,小小地叹了口气。 一路回到了村里,陈庆和孙大娘才发现周远要盖房子的宅基地跟他们家离得不太远,甚至可以说是很近。 孙大娘愣了愣才说:“那以后就是邻居了啊。” 周远点头:“是的。所以家里什么时候办丧事?作为孟涛的同袍,我应该要来给他上一炷香。” “应该的,应该的。”孙大娘对面前的周远很有好感,他高大英俊,身上又有些从战场上下来还没收起来的杀伐之气,她在想,要是涛子能回来,应该也是这个样子。 三月二十七,宜出殡。 孙大娘早就给村里的人通了气,她不是为了什么礼钱,她就是想让孟涛风风光光地走。 邻村的办白事席面的人家早就来了,看了一圈他们准备的食材,当下就定下了一桌的规格,三个凉菜,四个热菜,一个汤,也将将够用,比这个规格更差的他们也做过。 跟做席面的一起来的还有端工,他们是办白事的一把好手,所有的流程礼节,该怎么做他们都一清二楚。 他们家的院子不大,借来的桌椅板凳都已经摆到了门外的小径上,一共摆了五桌。 孙大娘相熟的婶子都来帮忙了,也都带了些什么东西,几个鸡蛋,几块白布之类的。 更多的人都会在中午才过来,上午时间他们要把棺木下葬。 陈庆作为孟涛的未亡人,是能选择自己戴不戴孝的。 在洛河村这一带的风俗里,死了丈夫的女子和夫郎,都可以选择自己要不要戴孝,因为如果为前夫戴孝,日后要再嫁,就会冲撞后来的夫家。 洛河村为亡夫戴过孝的,只有孙大娘一个人,因着这件事,孙大娘跟娘家闹了不小的矛盾,很多年都没有再往来过了。 孙大娘想起昨夜陈庆跟她的对话。 她看着陈庆准备好的孝服和孝帕,还有他自己搓好的麻绳,孙大娘拦住他:“阿庆,你不用做到这一步的,听娘的话,不要戴孝,更何况你连涛子的面都没见过,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陈庆却摇头:“要做的,娘,我把您当我亲娘了,我不给他戴孝,难道要让您来吗?这样他走了也不安稳的。” 孙大娘劝了他很久,最后还是犟不过他,只能随他去了,所以今天陈庆穿着白色的孝服,孝帕戴在头上,腰上系着麻绳,他跟在端工的身边,配合着他们。 孟涛的棺材停在堂屋里,陈庆跪在蒲团上,面前是一个火盆,火盆里是袅袅燃着的纸钱。 在还没上山的时候,若是亲朋好友愿意,也是可以来为他烧点纸钱,上一炷香的。 只是从晨起到该出门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来给孟涛烧纸钱。 陈庆看着面前的火盆,伸手从旁边又给他烧了一些,他们虽然有夫夫之名,可连面都没见过。 不知道到底是他更悲哀还是孟涛更悲哀。 想着想着,陈庆便涌出一些泪来,像是为孟涛哭,也是为自己哭。 这是陈庆办的第四次丧事。 第一次是他的爹,第二次是他小爹。第三次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妇人,那是陈庆把自己卖了的第二年,人牙子带着他去了很多的地方,没人愿意买他,后来是一个老妇人,愿意把他带回去,说是给自己的孙子当夫郎。 当时定金都已经给了,老人家还给了他一个自己做的荷包。就在陈庆收拾东西准备跟着他去的时候,却突然出了意外,老人突发急症,去世了。 陈庆的身份就很尴尬,他是后来才听说老人家的事情,说是老人家的儿子早早地没了,儿媳妇早就跟人跑了,唯一的孙子被征兵走了,老人家想着自己可能撑不到孙子回来,所以想给他找个夫郎在家里等着他。 一向不爱说话不爱跟人打交道的陈庆破天荒地求了人牙子,说反正收了定金,能不能让自己去给老人家送个终。 人牙子权衡再三,还是同意了,陈庆花了一天的时间,找到了老人的家,在村里人的指引下,给老人挖了个坑,把她下葬了,又花光了自己存下的所有钱,买了鞭炮,在老人的坟前放了。 临走之前,陈庆去了老人的家里,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老人家的衣物和被褥之类的,那些东西陈庆没扔,都收好放进柜子里,想着她那孙儿回来,到底也是个念想,最终他带走的只有老人家给他的那个荷包,之后才跟着人牙子,继续前行。 陈庆在想这一段过往的时候,他的头顶上方被一片阴影挡住,陈庆仰起头,两行清泪一些落在他白色的孝服上,还有一两点挂在他的下巴上。 他哭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直滴,他看到周远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裳,从一边拿起一炷香,点燃之后拜了三拜,再把香插进香炉里,随后又到陈庆的旁边,单膝跪地烧了些纸钱。 陈庆抬手擦了一下自己下巴上的眼泪,随后跪直身体,朝周远行了一礼。 周远的目光暗了暗,烧完最后的纸钱之后,他才离开了堂屋。 吉时一到,棺木被合上,陈庆手中捧着孟涛的牌位和祭品,走在人群的最前方。 今天也是个艳阳天,山上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的蝉鸣。 孟涛的坟地也是早就选好的,跟他爹离得不太远,陈庆走出大门的时候,听见了孙大娘的哭声。 陈庆抬着手,稳稳地端着手上的东西,走到了坟地边,听着端工在一边唱着跳着,不时地还会往他的身上洒一些五谷杂粮什么的。 最后他看着抬棺的人,把孟涛的棺木放进了挖好的坑里,然后再慢慢地填土,陈庆被他们安排烧香烧纸钱。 烧完之后,一个端工跟他说,要他赶在端工把棺材埋好之前,走跟来时不一样的路,回到家里,在路上的时候,找一棵柏树,摘些柏树的枝丫放在身上。 陈庆有些愣住,在端工催促之后,他才站起身,走了一条跟来时完全不一样还远了很长一段距离的路,在路上也看到了柏树枝,摘了下来,别在腰上。 孟家的院子里,这时村里很多人都来了,也都不是空手来的,有些给一两文钱,有些给几个鸡蛋,总之也都不是白吃这一顿饭。 周远也在人群里,只是他跟村里的人都还不熟,也没人往他跟前凑,他坐在一边,还算是清净。 只是他在战场上锻炼出了极佳的耳力,一边两个妇人说的话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陈庆还真戴孝了啊?” “是的,这不是还捧着牌位上山了,他以后真不打算再嫁了?” “也是可怜,他连孟涛面都没见过吧?” “那就是想跟他孙翠一样吧,一辈子都不嫁了。” “真是可怜。” “万一以后后悔了呢?” “给亡戴了孝,日后再有谁看上他,也要想想他身上的晦气,我看是难嫁出去了。” “再说了,你看他那小个子,一看也不是好生养的,谁会放着清白的哥儿姐儿不娶,娶个给人披麻戴孝身上有晦气的寡夫郎啊?” 周远面无表情地听着她们的议论,没注意到自己脚下已经被碾出了好大一个坑。 可怜的陈庆气喘吁吁地回来,孙大娘在看到他的时候,从他腰上把那柏树枝丫取下来,一下又一下地轻轻落在他的身上,陈庆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还是站在原地任她动作。 听到山上响起的鞭炮声,孙大娘的手在陈庆的身上拍了拍:“招呼大家坐下吃东西吧。” 吃席自然谁不悠着,都是土地里刨食的人,谁家也不舍得这么大块地吃肉,一个个几乎是抢着上桌。 陈庆坐在桌边没动筷子,从今天开始,他就要给孟涛守孝,三月不沾荤腥,半年不着彩衣,一年不出远门。 等到送走村里人,他们才要开始结账。 棺材买得匆忙也不是太贵重,三两银子的一口薄棺,给四个端工一人一百二十文的喜钱,做席面的工钱三百文,卖肉买菜做席花了二两银子。 这一场白事,加上杂七杂八的花销,竟然也用去了快八两银子。 孟涛的抚恤金也就十两银子。 但陈庆能感觉到,娘亲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像是完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陈庆的心里突然很慌。 ------------ 6 第 6 章 那种刚刚知道孟涛战死时候的恐慌又漫上心头,入夜之后陈庆没换衣裳,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明明只是少了几件孟涛的衣裳,陈庆却觉得屋子里全空了。 他没点油灯,蹑手蹑脚地走到孙大娘的房间门口,耳朵刚凑近门板,门就从里面打开。 孙大娘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没打到他身上:“阿庆干什么呢?” 陈庆支支吾吾,孙大娘立刻反应了过来:“怕我做傻事?” 陈庆点头,小爹当时就是给他吃了一顿好饭,然后就毅然决然地跳了河。 他怕孙大娘给孟涛办完丧事,觉得没有指望了,就会做傻事。 孙大娘摸了摸陈庆的头发:“别怕。” 陈庆重重地点了点头,带着孙大娘对他的承诺,这一觉他睡得很好。 这件事结束之后,陈庆总算是把心放进了肚子里,这些天干活都多了些干劲,趁着周远还没开始修房子,村里有青壮年的人家,都紧赶慢赶地把农活先干完了。 这些日子,周远都陆续地从镇上拉上了很多修房子的材料回来,村里这些天的谈资多半都是在周远的身上。 陈庆这才注意到,他每次拉回来的都是青砖,原来是要盖砖房,看了一眼自己家的茅草顶压瓦片涂黄泥的房子,陈庆叹了口气,还不知道自己家什么时候才能盖得起砖房呢。 因为堆放的东西太多,周远后来就没有再回镇上,他自己搭了个小棚子,晚上就住在棚子里。 在一挂鞭炮响过之后,周远的房子就正式开始修起来,他用了村里十来个青壮年,都是村长介绍来的,还有几个是跟他一起从战场上下来的,经过战场上的洗礼,他们干起活来是又快又好。 这边开始修房子,陈庆他们这边就要开始准备着中午的那一顿饭,菜都是周远买的,每天拉到陈庆家,陈庆跟孙大娘都是干活的好手,一上午的时间就能把所有的菜规整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陈庆和孙大娘都有一手好厨艺,即使是普普通通的一锅烩,滋味也是不错。 他们每日在自家的灶房里做饭,做好之后再送去那边,先前是孙大娘去送,但有一天孙大娘差点扭到脚,后来陈庆就选择自己去了,比起自己不想出门,还是娘的身体更加重要。 于是每天去送饭就成了陈庆最难受的时间,更何况在那边干活的基本都是村里的汉子,陈庆跟村里的婶子夫郎说话都会耳朵红的,更别说在这么多汉子面前了。 尤其是村里的汉子,嘴上也都没个把门的,什么荤话脏话脱口而出,更何况陈庆是个寡夫郎,很多玩笑话在他这里就变得低俗了起来。 看着陈庆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样子,周远的目光落到那两个一直调笑陈庆的两个汉子的身上。 第二天,周远就让孙大娘把做好的饭放在门口,会有人过来取,陈庆这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要帮周远做饭,家里的水用得很快,几乎是一天就要用掉他们五天的水,所以在晚上收工的时候,陈庆就会挑着水桶过去打水。 他不喜欢跟村里人交流,所以挑水都选在天黑之后,这条路他走惯了的,也就不怕天黑摔跤。孙大娘这两天旧疾犯了,腰上使不了劲儿,陈庆就多跑两趟。 只是从家里去水井边,要经过周远新盖的房子。 陈庆挑着水桶,步子很轻,像是做贼一样,连呼吸的都刻意地放缓,生怕被人听见动静。 走过那一段路之后,陈庆才松了口气,只是陈庆不知道,周远是当过兵而且是先锋营里的,自然对周围一丁点的动静都了如指掌,透过简陋的棚子,周远从缝隙里看到陈庆那个小个子,挑着水桶跑得飞快。 水井里他家不远,一挑水自然是不够,陈庆把水倒进水缸,孙大娘看他喘气:“阿庆,明日再挑吧?” 陈庆摇头:“再有两趟就行了。”白天能看见他的人更多,还不如趁着夜黑风高,没人能看得见,把事情做完。 孙大娘无奈:“挑个水的事,你怎么搞得跟做贼一样?” 他们两人说着话,门却被敲响,陈庆还在倒水,是孙大娘开的门。 陈庆的余光看到门口那高大的身影,他手上的动作快了一些,赶紧把桶里的水倒进水缸然后躲进了屋里。 “不用麻烦了,阿庆能挑的。”孙大娘知道了周远的来意,很是感谢他,但周远已经给了不少的报酬了,挑水这种事本来就是他们分内的事,哪里还能让周远再帮他们挑水。 “当时也没说清楚。”周远很是真诚,“他一个夫郎,晚上出门挑水还是有些不太方便,还是我去吧。再说了,您先前对我很是照顾,我有的是一把子力气,挑点水没什么的。” 自从周远搭好那个棚子之后,孙大娘隔三差五就会给周远送一顿晚饭,周远白天跟着大家一起吃大锅饭,有好几次孙大娘都看他晚上啃窝头。 看他那么大个个子,晚上光啃窝头怎么能行,于是就让陈庆晚上做饭的时候多做了一点,反正周远每日送来的菜,有些时候也都吃不完,就干脆给他送一点。 推辞几番之后,孙大娘知道他不是客气,是真的想帮忙,于是把自家的水桶和扁担都交给他:“那就麻烦了。” 躲在屋里的陈庆听不见他们说话,拿起一边的框子,想从框子里找一点能缓解孙大娘腰疼的药,明天空下来的时候想跟给她缝一个药包,减轻一点痛苦。 没一会儿孙大娘回来了,陈庆站起身想去挑水,被孙大娘拉住:“周远去挑了。” 陈庆有些惊讶:“他怎么去了?” 孙大娘想起周远说的话:“晚上天太黑,你又是个哥儿,怕有什么危险。” 陈庆喃喃地说:“能有什么危险。” 但心跳又乱了一点。 孙大娘知道陈庆的性子,便说:“一会儿周远把水挑回来,等他走了你再出去把水倒进水缸吧,明日的水应该够用了。” 陈庆点头,因为屋里太黑,孙大娘并没有看清陈庆的脸色,从陈庆手里接过药包之后就回了房间。 陈庆坐在床上,外面一片寂静,只能听得见菜地里的小虫叫声。 没一会儿他听见了几声敲门的声音,过了好一阵陈庆才走出门,看到门口的水桶和扁担,他深吸了一口气,稳稳地挑起了水,把水桶倒满。 后来的每一天,都是周远入了夜去挑水,一担不够,周远把挑回来的水放到门口,敲了敲房门就离开,陈庆把水倒回水缸,再开门把水桶放出去,周远再出去挑。 盖房子这边干活干得热火朝天,周远也跟着一起干,只是他总有不在的时候,他一不在,就有几个村里的汉子就开始磨洋工。 周远的报酬给得丰厚,他们自然就想多干几天,自己不会太累,何乐而不为。 他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这一切周远都看在眼里。 周远本来是十天结一次工钱,再当天结完工钱的时候,他就指着那两个摸鱼的人说:“明天你们就不用来了。” 陈四和孟柱子两人本来还沉浸在领了工钱的喜悦之中,就听见周远让他们不要再来,两人顿时就急眼了:“凭什么不让我们来啊!” 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们两人,这两人在村里时有点像那种泼皮无赖的,只是仗着自家跟村长家沾了点亲戚关系,所以在村里追猫逗狗的,村里很多人也都看他们不顺眼。 周远不想跟他们解释:“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被这样下面子,陈四和孟柱子指了指周远的鼻子:“明天就要你求着我们来干活。” 周远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拿起扫帚,让他们滚蛋的动作很明显。 陈庆在自家院子里,也听到了那边的争执,孙大娘看他探头探脑的样子,笑了笑:“想看热闹就过去看啊,那边那么多夫郎哥儿姐儿的。” 陈庆赶紧摇头:“我不去。。” 孙大娘就放下自己手里的针线筐:“那我去帮你看看。” 陈庆就眼巴巴地看着孙大娘出门,等着她带回来的热闹。 “就是那个陈四和孟柱子,小周不让他们来这边干活了。”孙大娘坐在灶边烧火,边跟陈庆说着那边发生的事情。 “啊?为什么啊?”陈庆放了一丁点猪油下锅,猪油化开之后陈庆把南瓜片炒了炒,随后在锅里掺了水,今晚打算做个面片汤吃,那边的盆里发着面,不过不是精细的面粉,里面还搀着些杂粮。 舀完水之后陈庆开始揉面,听见孙大娘说:“小周说那两人总是磨洋工,干脆就不让他们来了。” 陈庆手上的动作不停,他是知道那两个人的,平日里陈庆都是躲着他们的,先前他去送饭,这两个人就对着他说些荤话,很讨人厌。 “就是不知道村长那边是什么章程。”孙大娘说,“那两人跟村长沾亲,小周刚来村里,不好说啊。” “村长也不能强迫人家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吧。”陈庆把面团揉好,他想起周远的样子,就是觉得他不会被欺负。 这些话也只是他们之间的闲聊,陈庆把手上的面团拿着,另一只手拿着刀,很快地就将面团片成了面片下锅。 水开过一轮之后,陈庆往锅里掺了一碗凉水,等再次开锅之后往锅里放了些调料,盐和胡椒粉,最后加了一把青菜,递两滴香油,撒一把葱花。 “给小周盛一碗去吧。” 陈庆点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陈庆找到家里最大的碗,盛了一碗交到孙大娘的手上,去给周远送饭都是孙大娘自己去送的,陈庆从来没去过。 孙大娘端着碗过去,远远地就看见里这条路的尽头,村长带着人往这边走来。 ------------ 7 第 7 章 村长的到来在周远的意料之内,他朝孙大娘道了谢之后,把面片汤放在了一边,说完话之后应该就能凉了。 “周远啊,正吃着呢?”村长看着周远,青砖房现在已经有了雏形,但周远还是住在一边的棚子里,他买的牛拴在另一边的草地上。 “村长。”周远倒是不卑不亢,甚至连眼神都没分给村长身后那两人。 “我听他俩说了今天的事了,这中间,是有什么误会吗?” “没什么误会,村长。”周远站起身来,“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我在战场上一刀一个人头砍下来的。” 村长跟陈四孟柱子都愣住了。 “这几天他们怎么干活的我也都看在眼里,一上午能小解十次大解三次,喝水十二次。”周远的目光平静无波,“我给的工钱算可以了,两位可以去找大夫看看,这不是小问题。” 陈四和孟柱子脸涨得通红,指着周远就想跟他理论,周远只是朝前走了一步,两人的气焰自然也就灭了下去。 村长还是在当中做和事佬:“周远,这件事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他们再干一段时间吧,毕竟大家以后都是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周远看向村长,他从一边拿出一把刀,这把刀开过刃,刀身上还有些缺口,一看这把刀上就带着些肃杀之气:“村长,这把刀跟我上过战场,我用它砍过上百个外族人的头,我是拼了命才换来我今天的安稳生活。” 原本按照律法,寻常人家是不能有兵器的,但周远是战场上回来的,这把刀也是跟着他立过功的,所以当时特许了他能带走这刀。 村长咽了口口水:“是,是。” “我念着洛河村好,也想长长久久地在这里生活,但要是真不顺心了,我也能凭着我的军功,去县衙去府城,也总能为自己讨个公道,只是到时候可能就不太好看了,您说是吗?” 村正木愣愣地点头:“是,是这个道理。” 周远端起一边凉着的面片汤:“村长留下吃点饭?” 村长赶紧带着两个人离开了,嘴上说着不了不了,周远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样子,嗤笑一声。 孙大娘送来的这碗面片汤太多了,看起来这都不是碗而是一个小盆了,面片虽然不是白面精细,掺了点杂粮吃起来有些粗糙,但那南瓜被猪油炒过吃起来糯香又带着油润的香味,又加了胡椒,热热的一碗喝下去,倒是出了一身汗。 他把碗洗干净,牵着牛出去吃草,等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才回了家,然后带着碗敲响了孙大娘家的门。 不过他惊讶的是今天是陈庆来开的门。 陈庆刚打开门看到是他,立刻把头低下,刚刚孙大娘说要出去转转,让陈庆等在家里。 “我来还碗。” “嗯。”陈庆不看他,从他手里接过自家的小盆,因为没注意,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周远的手背,他立刻缩回手:“我去给你拿桶。” 周远点头。 陈庆把盆放回灶房里,又搬了水桶给他,一眼不看他。 周远耸了耸肩,挑着水桶离开了。 等周远离开,孙大娘才从外面回来,她看着陈庆站在门口,水缸边的水桶不见了:“周远来过了?” 陈庆:“嗯,我把水桶给他了。” 村里的夜间没什么事可做,水缸满了之后陈庆把院子收拾了一下,把鸡鸭鹅都归笼,就着点凉水擦了擦身上,就躺床上去了。 快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正是舒服的时候,陈庆每天晚上睡之前都会计划一下明天要做的事情,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 村里就这么大点儿地儿,昨天发生了什么今天就整个村都知道了,村里人都知道陈四和孟柱子被周远给赶走了,村长去说和周远也没有同意。 在洛河村,就是村长的一言堂,没有人能挑战村长的权威,连带着跟村长沾了点亲的陈四和孟柱子,也在村里横着走,这还是第一次,村长被下面子。 “我听说那周远是提着刀跟村长说,自己杀了很多人。”刘婶子帮着孙大娘洗菜,她就是那日跟孙大娘一起割草的婶子,话很密,嘴上不饶人,有时候小心眼,真有事了又比谁都心软。 孙大娘挑了挑眉:“那不是挺好,有些人不就是仗着人家是外乡人想从人家那要点好处?” 陈庆不说话,只是在一边切菜,他喜欢听孙大娘跟村里的婶子们聊天。 “不过这房子修起来是挺快啊,基本样子都出来了,这不比村长家那房子气派?”刘婶子的言语里充满着艳羡,“这房子一修起来,媒婆得把他家的门槛踏破吧。” 陈庆炒菜的手停了一下,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翻动手里的锅铲。 “那不是应该的吗?青砖房,大黄牛,又没个婆婆伺候,长得又一表人才的。”孙大娘的声音平静,“这样的人家,得哪个命好的哥儿姐儿才能嫁得进去了。” 刘婶子有些遗憾,她家的女儿早嫁出去了。 孙大娘倒是没什么想法:“好运也都是别人家的。” 怕孙大娘又想起伤心事,刘婶子岔开了话题。 虽然是少了两个干活的,但周远那边的进度却要比那两人还在的时候进度快多了,赶在洛河村最热的酷暑来临之时,周远的房子就已经快修好了。 只差最后一步,上梁盖瓦。 根据洛河村的习俗,在上梁之前,要挂红放炮,准备一些五谷混上,在梁上洒下去。 周远家上梁的时候很热闹,连不爱出门的陈庆也被孙大娘拉着出去凑热闹,上梁之后的活就不那么多了,周远也没打算再请人干,就都自己来干,所以他给所有人都结了工钱,包括陈庆家,后面剩下的活他自己慢慢干着,也没多少了。 陈庆看着着结结实实的砖房,眼里都是羡慕,吉时到了之后,鞭炮声震耳欲聋,周远站在高高的房梁上,手里抱着一个盆,是从陈庆家借的。 盆里装着些花生干豆子什么的,还有几块油纸包着的糖果和零星的几个铜板,还有些撕碎了的红纸。 在鞭炮放完,村里的长者唱完吉祥词后,周远木着一张脸,把盆里的东西往下面撒,兴奋的都是些小孩儿,拍着手愉快地捡着地上捡着花生,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铜板和糖果。 孙大娘也弯下腰,在她面前的那一块地捡到一把花生,随后交到陈庆的手上。 陈庆剥开吃了一个,他又悄悄地跟孙大娘说:“娘,咱们今天来这里,会不会被人说啊?” 毕竟他们身上带着孝。 孙大娘叹了口气,陈庆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 “你没见到周远都不在意吗?在意的话他还会在咱们家里借盆借东西?” 陈庆点了点头,不再纠结这件事,随后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这么多人,就跟孙大娘说了声,回了家里。 他捧着针线筐,坐在床边,想着先前去镇上,掌柜说的现在的人都喜欢什么样式的帕子。 情啊爱啊的,要怎么在一张帕子上来表现啊? 陈庆想了一会儿也没有头绪,干脆就不做了。这时孙大娘在门口喊他,说自己要跟刘婶子去割鸡草。 陈庆应了,他看着孙大娘离开,发现隔壁的热闹还没散去,除了很多小孩儿,还有些家里有未婚的哥儿和姑娘的,都愿意跟周远说一会儿话。 陈庆偏头张望,发现人群中那个高大的影子似乎是朝他这边看了一眼,陈庆的心砰砰地跳起来,随后赶紧转过头回了房里。 日头渐渐西斜,陈庆从菜地里把最后一茬的野菜全摘了,天热起来了,也不是野菜生长的季节了,吃完这一顿,就等着明年了。 天热了人也没什么胃口,做点爽口的菜也舒畅一些。 陈庆刚刚把热水烧上,门就被敲响,是熟悉的轻敲三下。 沾着水的手在衣裳上擦干,留下了两个手掌印,他打开门,看见周远端着盆站在门口。 陈庆还是不看他,只是从他的手里接过那个盆。 “多谢。”周远出声,声音很低。 陈庆摇头,头稍微往上抬了一点,又很快地低下来:“没事。” 说完他就关上门,才发现这个盆里装着一把花生一把豆子,两块糖果和两个铜板。 陈庆抬起头,只看到了周远离开的背影,他的手放在那被油纸包着的糖果上,心口有些酸涩,又有点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感觉。 孙大娘割完草回来,看到陈庆抱着个盆站在门口:“阿庆,干嘛呢?” 陈庆这才反应过来,把盆拿给孙大娘看:“是隔壁来还盆。” 孙大娘看着盆里的东西,点了点头:“这周远是个好人。” 陈庆没有发表意见,他跟周远不熟悉,但孙大娘经常去那边给周远送饭,她就会拉着周远给她讲一些军营里的事情,更多的是为了听一些孟涛的事情。 周远每次都会很耐心,绞尽脑汁地讲一些军营里的事情,但不是每一件都关于孟涛,他们之间没有那么熟悉。 但有这些,孙大娘就已经很满足了。 孙大娘年纪大了牙口不太好,把糖都给了陈庆,自己剥了几粒花生吃了,晚饭就不太吃得下了。 陈庆做的野菜倒是爽口,只是天热,也吃不了太多,他早就习惯晚饭多做一点,毕竟周远每天送来的菜量不少,中午吃不完陈庆就会在晚上做了。 孙大娘看到单独炒的白菜肉片和三个蒸热的馒头,就知道那是给周远的。 陈庆有些慌,怕孙大娘多想:“是中午的菜剩着了,我就……” “我又没说你,我一会儿给他送过去。” 陈庆喝了一口热水,没再说话。 夏夜渐渐地开始磨人起来,陈庆开了点窗户,有夜风吹进来,吹散了屋里的烦闷和燥热,陈庆才慢慢地睡着。 只是陈庆一向觉浅,一丁点的响动都能把他吵醒,本该是万籁俱寂的夜里,多了些窸窸窣窣的响声。 陈庆睁开了眼睛。 ------------ 8 第 8 章 陈庆就着掀开的窗户,看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进了他们的院子,陈庆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就从床上下来,找到他放在门后的木棍。 他们孤儿寡母的,总要留个东西傍身,只是在陈庆来的这五年都没用到过,木棍的表面都起了一层灰。 在外面没动静的时候,陈庆也不敢贸然走出自己的房间,听见他们打开了娘的房门,陈庆不敢再忍,怕他们做出什么对娘不利的事情。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自己的房门,就看见这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打开了娘的房门,陈庆咽了口口水,抄起自己手里的棍子,猛地一下打在了那个稍微落后了一点的人的头上。 那人嗷地一声,转头看向陈庆。 是陈四。 陈四跟孟柱子两个人丢了在周远那里的活计之后,被周远吓唬一阵觉得心虚,又觉得丢面子,两人便跑去镇上喝花酒,又因为没钱被赶了出来。 他们二人怀恨在心,偏又没办法报复周远,今日看到周远往陈庆家送东西,又想起他们家先前办的那场丧事,还有再之前周远来的时候,他们知道这陈庆家拿到了孟涛的抚恤金,肯定是一笔不小的银子。 两人今晚喝了点酒,说干就干,就来到了这里,只是没想到陈庆这么警觉,他们还什么都没拿到,倒是先被陈庆的一棍子敲懵了。 陈四反应过来,伸手就想去夺陈庆手里的棍子。 陈庆呼吸急促,在陈四闪身过来的时候,又一棍子敲在他的头上,这一下用了陈庆所有的力气。 陈四被陈庆敲了两下脑袋,又是喝了酒,顺着墙边倒了下去。 孟柱子一看陈四晕了,人在慌乱的时候竟然生出了不合常理的勇气,他想夺过陈庆手里的棍子,陈庆意识到了他的动作,立刻拿着棍子往院子里跑。 在极致的惊慌下,他忘了自己还可以高声呼救,他紧紧地握着棍子,孟柱子越往他身边来,他就被迫一步步地后退。 “我杀了你!”孟柱子咬了咬牙,看准时机就往陈庆身边去,陈庆避无可避,打算跟孟柱子同归于尽,只是瞬间,他的后背像是撞上了一堵墙。 陈庆吓得快要跳起来,就看见周远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提着的是那把杀过人的刀。 陈庆大口喘息,木棍脱手,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再提不起一丝的力气,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去。 只是他没有倒下去,周远顺手扶了他一把,但陈庆已经腿软,整个人都站不住,周远便放了手,让他慢慢地坐在了地上。 月夜,寂静,鲜红的血,陈庆眼前闪过一幕一幕,他不受控制地啊了一声,随后便晕了过去。 孟柱子看到周远手里那把闪着寒光的刀,还有如同煞神一样站在门口的周远,想要跑出去,被周远一个手刀砍去,随后晕了过去。 孙大娘是穿好了衣裳出来的,她看到陈庆晕在地上,连忙从房里里拿出陈庆的外衣,把他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周远没去管晕倒的两个人,他的目光只是落在陈庆的脚上,慌乱之中他连鞋都没穿,他家的院子虽然被陈庆打扫得很干净,但陈庆的脚还是脏了。 “婶子,你没事吧?”周远沉声问。 孙大娘摇头:“我没事,阿庆晚上警醒,没出什么事,估摸着是想来偷钱的。” 她垂眸去看晕倒在地的陈庆,又慌起来:“阿庆,阿庆怎么样?” 周远弯下腰,探了探陈庆的鼻息:“应该是太害怕,晕了过去,没有什么大碍。” 孙大娘也被吓到了,但她心里素质比陈庆好了不少,先从家里找了绳子,让周远帮忙把那两人捆起来,随后想把陈庆搬回房间里。 但她的腰不行,虽然陈庆个子很小,但她还是没办法把陈庆搬回去。 周远捆好了人,就看见孙大娘扶着腰,丝毫挪不动地上 的陈庆。 “婶子,我帮你吧?”周远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哑。 “哎,那多谢你。”孙大娘揉了揉腰,“人老了,阿庆这么小的个子,都搬不动了。” 周远深吸了口气,毫不费力地就把地上的陈庆抱了起来,陈庆的这点重量,在他看来就想端一个盆那样轻巧。 孙大娘走在他的旁边,掀开了陈庆房间的门帘。 周远把人放在床上,眼睛不敢多看,很是守礼地出了房门,孙大娘给陈庆盖好被子,才跟着周远一起。 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两个人,孙大娘皱起眉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周远为她解围:“我把这两个人带我那去,明天我也会说他们是因为我不让他们来做工,心怀怨恨,上门来找茬。” 孙大娘很用力地点头:“多谢你,多谢你。” 陈庆毕竟是个寡夫郎,就算是今天这两个人只是为了偷钱,但他们进了这个院子,那陈庆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周远站出来说这两个人是去他家,这样撇开了陈庆的关系,让陈庆能够在村里直得起腰来。 周远一手提溜一个人,回到他的家中,趁着两人没醒,周远又用绳子把他们绑在离家并不远的树上。 他索性也没回自己的棚子里,拖着刀守在这两人的身边。 陈庆陷入了梦魇。 他的眼前是一片血红。 陈庆的爹,就是死在贼人的刀下的。 他们家虽然穷,但一家三口也算是生活幸福,爹和小爹不被祖母喜欢,所以早早地分了家,小爹做针线,爹种田种地,收入勉强能支撑他们一家三口过活。 可意外往往发生在不经意之间,村里的一个恶霸喝多了,闯进了他们家,想对小爹行不轨之事,小爹瑟瑟发抖地搂着陈庆躲了起来,爹在跟那恶霸推搡间,被恶霸捅死了,溅出的血染红了陈庆能看到的一方天地。 小爹本身就不是个硬气的人,死了丈夫之后更是六神无主,听说了这件事的祖母便要来为他家做主,但恶霸家里有点小势力,说赔五两银子了事。 软弱的小爹终于硬气了一点,说不要钱,要给丈夫讨个公道,要上县衙告官,结果却被祖母和大伯一家给拦住,祖母家收了恶霸家里的钱,把想去告官的小爹打了一顿,小爹生出的最后一丝勇气也被磨灭。 他们两个人被赶出家门,小爹带着生活,也许是生活太艰难,也许是对死去丈夫的愧疚,小爹没太想得开,跳河自尽了。 昨夜的事情让陈庆尘封的记忆都浮现在了眼前,他在梦魇里都是爹爹最后落在他眼前的鲜红。 第二天一早,孙大娘本来想和陈庆一起去问问周远的打算,但天大亮了也没见陈庆起床,索性自己去了。 周远刚要出门,他打算带着陈四和孟柱子去报官。 陈四和孟柱子是天刚亮的时候醒过来的,睁眼的第一眼就看到周远坐在他们的身边,手里还是那把刀。 陈四和孟柱子快吓破了胆,被绑在树上一个劲儿地求饶。 周远见他们醒了,才说:“你们是因为被我辞退,心怀怨恨,所以才半夜到了我家,想偷点我的家的东西,但我很警觉,你们被抓了个现行。” 陈四和孟柱子慌忙点头:“对,对。” “跟别人家没有任何关系,对吗?”发着森冷的光的长刀,周远挥起来毫不费力。 “是,是我们怀恨在心。” “这就对了,跟我去见官吧。”周远走到他们的面前,“要是我听见任何风言风语,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知道知道。”两人赶紧点头,“我们绝对不乱说。” 周远这才解开他们身上的绳子,只是绑了他们的手,要带他们去县衙报官。 孙大娘走到周远家门口,周远对她点了点头,孙大娘才放下心,她还是担心还没起床的陈庆,又转头回了家。 回家之后的孙大娘直接进了陈庆的房间,看陈庆面色通红,伸手一摸才发现他的额头很烫,竟是烧了起来。 陈庆的意识不清,像是被吓极了,嘴里一直喊着爹,一看就是被魇着了。 孙大娘赶紧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去抓住了陈庆的手:“阿庆,阿庆别怕,娘在,娘在。” 陈庆这才缓慢地睁开眼睛:“娘?” “诶诶,娘在,你别怕。” 陈庆嗯了一声,眼角还有泪珠:“娘。”那样子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好了好了,娘在,你别怕。” 孙大娘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上,轻轻地拍着陈庆的肩膀,很快陈庆又平静地睡了过去。 一上午陈庆都睡着,身上的温度却一点都没降下来。 洛河村没有村医,村里的人身上有什么不爽利的,都是去山上找点草药吃了就行了,这些年,孙大娘和陈庆两个人身体都很康健,所以家里根本就没有准备这些药材。 孙大娘想去山上找草药,又怕陈庆一个人在家里出什么意外,她找到刘婶子,问刘婶子家里有没有什么药。 刘婶子赶紧回屋里翻出一把草药:“这应该是退热的,陈庆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病了?” 昨晚发生的事情当然不能告诉刘婶子,孙大娘只说陈庆受了凉。 孙大娘拿了草药,赶紧回家去,陈庆还是烧,一张脸都是红扑扑的,眼睛也是肿的,不知道在梦里哭了多久。 把药熬上,孙大娘找到一把小米,平日他们都舍不得吃细粮,今天孙大娘给他熬了糯香的小米粥,又蒸了鸡蛋羹给他。 周远手上提着一包药,想了想还是走到陈庆家门口。 孙大娘刚好在院子里,看到他给他开了门:“怎么样了?” 周远点了点头,把药包给了孙大娘:“这是在镇上开的药。” 孙大娘接过药包,愣了一会儿才看向周远:“这是?” 周远面不改色:“我刚上军营的时候,第一次有敌袭,我也吓晕了,醒来就烧了一场,我想他胆子小,应该会需要。” 孙大娘赶紧说:“多谢你啊,阿庆这会儿都还烧着,吃了药也没退下去。” “还烧着?” 孙大娘点头,只觉得周远就像及时雨一般:“药钱一会儿给你,我先去给阿庆熬药了,多谢你啊。” 周远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角:“这是那两人给的赔偿钱,您收下。” “啊?”孙大娘有些懵,拿着那个银角手足无措,“这我怎么能收。” 但周远早已经走得不见人影。 ------------ 9 第 9 章 周远带着陈四和孟柱子上衙门的事情并不是很顺利,在他带着人去镇上的路上,就碰到了村长。 村长虽然气陈四和孟柱子眼皮子浅,没本事又要去招惹自己惹不起的人,更气的是周远不顾他的面子,硬要将这件事情闹大。 陈四的媳妇是村长的妹子,一大早就哭哭啼啼地来说陈四没回家,说是要去搞点钱回来,没想到是去周远家偷东西! 村长只好借着自己村长的身份,打算大事化小,但没想到,周远却是个硬骨头。 周远早就知道去镇上的事情不会太顺利,所以在路上看到村长也没有太惊讶。 “周远啊,这是怎么回事?” 周远淡淡地说:“昨夜睡得不太熟,听见动静,起来一看,竟然有人摸进我房子里。” “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村长赔着笑,“都是一个村的人,不用麻烦到衙门,咱们关起门来处理就好。” 周远却摇头:“村长,这件事确实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从我修房子开始,就觉得村里人始终不把我当成一份子。” 周远这话,就差明晃晃地指着村长的鼻子说他们欺负周远这个外乡人了。 “若是村里有别的意思,我也去衙门商量一下,看是不是换个村子居住。” 村长也有些恼,从没觉得自己的这两个亲戚这么恼人过:“周远啊,有事好商量的,我向你保证,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这件事最终还是没上衙门,周远也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若是真闹到衙门里,保不齐这两人还会牵扯出陈庆跟孙大娘,到时候反而惹得一身骚。 周远只是循着村长的话,又问那两家要了些银钱的赔偿。 “村长,我是真的想在村里长久地住下去的。”周远说。 “当然当然。” 这件事到这里就算告一段落,在村长的做主下,陈四和孟柱子赔了周远一两银子的钱,刚好是他们两个人在周远这里赚的钱。 周远想起昨夜陈庆的样子,还有抱起他来那一丁点的重量,晚上受惊又受凉,看他的样子只怕是会有一场大病,周远未雨绸缪,去大夫那里开了店安神药。 想了想他还是折返回去,没有进大门,只是站在门口跟孙大娘说话:“我没把人送去衙门。” 孙大娘只是愣了愣,很快就想通了:“是村长吧?” 周远点头:“我虽然警告了他们不要乱说话,但毕竟那是公堂之上,若是真的他们说出了是晚上来了你们家里,传出去也有碍你们的名声。” 孙大娘连连点头:“我了解,你真的费心了,这样处理是最好的。” 毕竟周远刚来村里,还是不要把村长得罪得太厉害。 看孙大娘如此说,周远才松了一口气,他怕孙大娘介意。 孙大娘赶紧把刚刚周远给他的银子给他:“这我不能收。” 周远却说:“本就是因为我的原因,你们才是遭的无妄之灾,他还病了,正是花钱的时候,您别跟我客气。” 孙大娘叹了口气,把那银子收了起来。 从那以后,陈四和孟柱子,走路都绕着这边走,不敢再去惹这个煞神。 陈庆这一病就病了三天,整个人都烧得晕晕乎乎的,孙大娘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一圈圈的疼得厉害。 好在第三天的时候陈庆身上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人也精神了些,不然孙大娘说什么都要去请大夫了。 陈庆本来就在给孟涛守孝,好几个月没沾过荤腥,一病之后更是瘦得风都能吹倒了。 孙大娘算了算日子,只说这三个月的孝期已经过了,再不沾荤腥的话陈庆就该瘦得没个人样了,孙大娘照顾陈庆走不开,就拜托周远去集市或者去村里的时候帮忙带点肉或者骨头回来,好给陈庆补补身子。 时间过得很快,日子就到了七月,暑热正浓的时候,陈庆因为这一场病和苦夏,整个人瘦得有些脱了相,孙大娘急得厉害,却又无计可施。 好在这段时间地里没什么事,不然她都不知道陈庆能不能撑得下来。 另外一边的周远的房子终于修好了,他这些日子每天都去镇上,买些生活必需品,即使孙大娘没有拜托,他还是会帮忙带些东西回来。 因为陈庆生病,孙大娘腰不好,他们家的用水都是周远天黑了去帮他们挑的,虽然陈庆推辞,但孙大娘看着陈庆风都能吹得倒的样子,还是只能麻烦周远。 这天灶上咕嘟着几根大棒骨炖的骨汤,灶边因为太热,他们都不坐了,孙大娘看陈庆有了点精神,才跟他闲聊一会儿。 陈庆这次生病,明显就是心病。 陈庆看着孙大娘关切的眼神,他的唇动了动,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哑:“我爹,就是半夜的时候,被人杀了的。” 他的声音哽咽:“我那个时候太害怕了,我没,没站出来保护我爹……” “但你保护了我。”孙大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阿庆已经很厉害了。” 陈庆捂住眼睛:“我的性子很像我小爹,他这辈子就勇敢了两次,一次是想去衙门告状,但被我祖母抓回来打了一顿,一次就是毅然决然地决定去死。”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孙大娘:“您说,他都有去死的勇气,怎么就没有好好活下去的勇气呢?” 这还是孙大娘第一次听陈庆说起他以前的事情。 孙大娘心疼地拍着他的肩:“不去想了,阿庆也要向前看才行。” 陈庆点头:“嗯,我知道了,娘。” 这时孙大娘听见了门外的声音,陈庆低头擦泪,灶房里的柴火噼啪,他有些热,于是坐到了堂屋里,穿堂风吹过来,吹散了点燥热。 这个季节不是耕种的时间,分给周远的地还荒着,他种地,就想着往山上去看看,他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也要想想日后生活的事情。 这一季的米粮只能用买的,他的安置金也快花得差不多了,得想个办法谋点生计。 周远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上山,他有的是力气,也不惧什么危险困难,所以想到了就上山了,带着他的大刀上了山。 他从前也没做过猎户,所以也不清楚山里野物的习性,所以他第一次上山什么猎物都没抓着。 倒是上山的路上看到一棵果树,上面结着些果子,周远摇了摇树,落下了几个,他捡起来尝了尝,入口并没有什么太奇怪的味道,微微泛一点酸,但过了一会儿就开始回甜。 周远用力地摇了摇树,落下了很多果子下来,他用衣裳兜住,也算是自己这第一次上山的一点战利品。 回到家中,他把带回来的果子选了一下,把那些蔫吧的,有虫眼的留下了,剩下的饱满的好看的用筐装了,送到了孙大娘的门口。 “哎呀,这个果子。”孙大娘自然也看到了,村里人平日里没什么甜嘴的吃食,买块糖都要是逢年过节,所以他们会在平日里找些东西甜甜嘴。 山里的野果,冬日生长在田埂上的甜根,都是他们平静日子里的一点甜头。 “要是今年陈庆没生病,这个时候他应该也上山去摘这果子了。”孙大娘笑着接过来,她没跟周远客气,只是一些野果而已,谁都能去摘,只是先来后到的时间。 “那正好了,我尝了一个,没多大甜味。” 孙大娘笑:“阿庆喜欢,他夏天本来就苦夏,这点酸甜味吃下去之后能多吃点饭。” 周远垂眸:“知道了,婶子,我先回去了。” 孙大娘目送他离开,然后把果子放到陈庆的面前:“今年倒是不用自己去摘了。” 陈庆的眼睛都笑眯起来了,只有在有好吃的的时候,陈庆才会像一个普通的哥儿一样。 他迫不及待地尝了一个,那点酸味刺激着他的味蕾,这些天他都没什么胃口,每天都只是勉强让自己吃点东西吊着命,这会儿这果子吃下去,倒有了一点腹中饥饿的感觉。 陈庆有了胃口之后,身体恢复得快了很多,五天之后他觉得自己就跟从前一样,身上的力气用都用不完。 “娘,我出去洗衣裳。”陈庆收拾了一下这几天换下来的衣裳,在夏天的时候他们都愿意去洛河的下游洗衣裳,还能顺便玩玩水。 孙大娘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想法:“身体才刚刚好,别去玩水,洗完就回来。” 陈庆点头,端着盆跑出了家门。 这个时辰太阳高悬在天空,一般人家这会儿都回家歇着去了,所以陈庆才会选这个时候去洗衣裳 陈庆蹲下来,找到那块他平日里常洗衣裳的那块大石头,他记着孙大娘的叮嘱没脱鞋,把衣裳浸在水里打湿。 “陈庆!” 陈庆抬起头,就看见李欣也端着盆往他这边来,他的脸上多了一丝喜色:“李欣?你回来了?” 李欣是陈庆在村里为数不多的朋友,那时候陈庆刚到村里,跟小媳妇一样整日都不出门的,还是孙大娘去找了李欣,说能不能让他们也带着陈庆一起玩。 李欣最是热心,很快就领着陈庆,在村里也算是混了个脸熟,只是这几年过去,从前一起玩过的哥儿,多数都嫁了人,来往也就少了些了。 “我还说今天去你家找你。”李欣凑到他的身边,仔细地看他的脸,“感觉你瘦了好多。” 陈庆总算是放松了一些:“我前些日子生病了,刚刚才好起来。” 李欣跟他凑在一起洗衣裳,他的面上还带着笑,想必此次去外祖家小住,他生活得很好。 陈庆知道李欣的家里,他爹娘感情很好,这次他跟他娘一起回娘家,他爹也是同意了的。 “我知道你家发生的事情了,你还好吗?” 陈庆点头:“我没事的。” “那你没考虑过你以后吗?我听我爹说,你还给孟涛戴孝了,你以后不打算再嫁了吗?” 陈庆摇头:“不嫁了。我陪着娘亲。” 李欣也不劝他,他跟陈庆认识四五年,知道陈庆这个人,就是死轴。 “哎,我爹说,要给我议亲了。”李欣也烦,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了就要嫁人。 “那不是好事吗?”陈庆不理解他为什么会不高兴,他偶尔在村里还会听到有人议论李欣,说是都十八岁的哥儿了,还不嫁人。 “你知道我爹看上的人是谁吗?”李欣悄悄凑近陈庆。 李欣他爹是镇上唯一的一个铁匠,有这一门手艺就能让他们一家生活富足,他家条件好,李铁匠自然不会让李欣嫁得不好。 李欣幽幽地开口:“说是那个从战场上回来,在咱们村定居那个,我爹对他印象很好,说男子汉就该是那样的气度。” 陈庆手上脱力,一件衣裳落进水里,水花溅了陈庆和李欣一脸。 ------------ 10 第 10 章 李欣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儿,他四肢修长匀称,比陈庆高了一些,因为还算不错的家境,整个人也都焕发着自信的光,那是陈庆这辈子都不能拥有的东西。 李欣到现在没嫁人,不是因为没嫁出去,就是因为他条件在洛河村里太好了,上门说媒的太多,但李欣的爹都看不上,索性就让妻子带着李欣去岳丈家住一段时间,也存着些看是不是能在岳丈那边找亲事的心思,所以他们才会去了那么久。 李欣一把抹干净自己脸上的水:“但我真的不想嫁人啊,要是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陈庆赶紧说:“别胡说了,我这样怎么好了?” 李欣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太对,他转移了话题:“我听说那个人,他房子修在你们家隔壁,你见过人吗?” 陈庆把衣裳往水里投:“见过,他是个好人。” 李欣看着陈庆,把他往旁边挤了挤:“陈庆,你不对劲。” 陈庆猛地抬起头,随后又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你在胡说什么,赶紧洗衣裳。” 李欣自认为是很了解陈庆的,他从来不会评价村里的任何一个人,生怕自己在背后评价别人被知道了,怎么今天一说起那邻居,他脱口而出就是好人? 知道陈庆的性子,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从他这里肯定是问不到什么情况的,于是也顾自洗起衣裳来。 陈庆没几件衣服,洗完了之后就帮着李欣洗,他跟他娘离开这么久,床单被褥的都要拆了洗,是不小的工作量。 “要不是遇到你,我今天得洗到什么时候。”李欣跟陈庆两人一人一头拧着床单,把里面残存的水都拧了出来。 终于洗完衣裳之后,李欣没急着回去,他脱了鞋,坐在河边,把脚泡进水里,一瞬将的凉爽直冲头顶,他拉着陈庆在他的身边坐下:“你不泡啊?” 陈庆摇头:“我刚好,不敢下水,不想再喝药了。”主要还是药钱贵。 李欣也就不再劝他,他长叹一声:“人为什么长大了就要成亲呢?” 陈庆下意识地想说成亲不就是为了有个依靠,但想起自己的婚姻,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李欣知道陈庆没什么话,他们以前一起玩的时候都是他说很多,陈庆只是安静地听着,陈庆只是曾经问过他一次孟涛的事,但李欣跟孟涛不熟,也不是玩在一起的伙伴,所以他并没有能帮到陈庆。 他对孟涛也只有很淡的印象,就是孟涛生得很壮,有点黑,别的就再也不记得了。 陈庆听说之后,也没怎么失望,后来就再也没问过。 泡了一会儿水之后,陈庆打算回家了,要趁着太阳大,早早地把衣裳晾上。 李欣在一边穿鞋,陈庆收好两人洗好的衣裳,只是没想到,在他们还没离开的时候,洛河的另一边又来了个人。 村里的男人是不会自己洗衣裳的,不是妻子夫郎给洗,就是姐姐妹妹给洗,李欣就不惯着,他娘身体不好,所以洗衣裳都是李欣的活,但他六岁的弟弟,从小在李欣的棍棒教育下,已经学会了自己给自己洗衣裳了。 这会儿看到周远,李欣用手肘捅了捅陈庆:“这人还自己洗衣服啊?” 陈庆回头看李欣:“他一个人,不自己洗衣裳,还能怎么办?” 李欣越发觉得陈庆不对劲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跟陈庆说:“一会儿去河边刨地泡儿啊。” 两人在一条岔路上分开,陈庆的步幅轻快了一些,回到家里,孙大娘跟他一起拉绳子晾衣裳。 陈庆说:“李欣回来了。” “我说呢,洗个衣裳回来人都高兴许多。”孙大娘让他去一边歇着,自己把衣裳晾了起来。 “李欣说一会儿去河边刨地泡儿。”陈庆喝了口水。 “去呗。”孙大娘晾完衣裳,“不好好吃饭,野果倒是喜欢得不行。” 陈庆笑了笑:“好吃啊。” 吃过简单的午饭,陈庆就坐在家里等李欣来找他,孙大娘看他乖乖地坐在堂屋门口,不时地朝门口张望就觉得有些好笑,还跟个孩子一样,等着小伙伴来找他玩。 “要是找到的多了,往隔壁送点?” 陈庆愣了愣:“啊?” “人家上次送来的野果,咱们虽然没钱,但也得还礼是不是?” 陈庆点了点头,一抹红爬上耳朵尖:“好,我知道了。” “你不愿意去的话就带回来我去送。” “好。” 没一会儿李欣就到了他们门口,跟孙大娘打完招呼之后就带着陈庆往河边走。 他一路上都在说话:“我看到那房子了,青砖房,还不错。” 陈庆哦了一声。 李欣又说:“中午远远地看了一眼,长得也太壮了,我听村里人说他还杀过人嘞。” 陈庆觉得在别人背后说这些有些不太合适,他拉了拉李欣的手:“别说了。” “哎呀,就我们两个人。”李欣吐了吐舌头,看到陈庆严肃的样子,他又说,“好,我不说了。” 他们来到河边,地泡儿苗多数生长在近水的田埂上,这会儿差不多要过季了,叶子已经不是一水翠绿,在烈日暴晒之下有些叶子已经枯黄。 陈庆和李欣两人趴在田埂上,一寸一寸地摸索过去,终于找到了第一个,都说万事开头难,第一个找到之后,剩下的就扎堆出现,他们几乎绕了河边一圈,找了一筐,当然他们两个还是边找边吃的。 地泡儿个头只有指头大小,口感绵软,但果实里又有些细小的籽,又丰富了一些口感,酸酸甜甜的,陈庆很喜欢,他的老家就没有这样的果子。 “你捡这么多?”他们走到一棵大树下,准备休息一会儿,这会儿两人的脑门儿上都是汗,陈庆扯着袖子擦了擦。 远处是洛河最浅的地方,夏天了总有些村里的小孩儿贪凉,脱了光屁股就往水里跑 ,往年洛河村也发生过小孩儿溺水的事情,所以李欣赶紧大喊了几声,让那几个小孩儿回了家。 陈庆抓了一把地泡儿给李欣:“吃点儿。” 李欣接过来,也不管脏不脏,一把喂进嘴里:“这些小兔崽子,真溺水了可怎么办。” 说到孩子,李欣又愁眉苦脸:“好烦啊,我爹今天就去找花媒婆了!” 陈庆吃着吃着呛了一下:“花婶子上门去说亲了吗?” “怎么能是花媒婆上门去啊!那不是显得我们家上赶着的?我爹说就是请她去探一下口风。”李欣面上没有什么娇羞和欣喜,他就纯粹是烦,“这几个月我不在村里,你能跟我说说呗?” “啊?我怎么说啊?”陈庆的心口堵堵的,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 “我不喜欢那个类型的。”李欣说,“又高又壮,像小山一样,还杀过人。” 李欣是真不喜欢这样的,他更喜欢文弱纤细一点的汉子,是因为他爹是个铁匠,整日里就光着膀子打铁,他看得太多了,还是觉得纤细些的男人更得他的心。 陈庆撇了撇嘴:“可是他也不是滥杀无辜的啊,那在战场上,不是他杀人,就是人杀他嘛。” “说得也是没错,但我就是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啊。”李欣挠了挠头。 “可以跟伯父好好说说嘛。”陈庆说,“我相信他们会跟你好好商量的。”他知道李欣的爹对他很好,不会强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我爹可把他当香饽饽呢。”李欣叹气,“我爹说好多人家都想把闺女和哥儿嫁给他呢,我一点都不想凑这个热闹。” 这件事陈庆没有办法发表什么意见,他只能听着李欣发牢骚。 直到日头西斜,他们才慢慢往回走,陈庆把自己筐里的地泡儿分了一半给李欣,李欣家里还有个弟弟,正是嘴馋的时候。 李欣也没跟他客气,拿了一些就离开,又约他明天去镇上逛逛。 回到家里,孙大娘正在准备做晚饭,看到陈庆拿的地泡儿回来:“这么多呢?” “感觉今年没人摘。”陈庆用水把筐里的地泡儿都洗了,把小的,不红的蔫的都选了出来,又抓了一把好的给孙大娘,随后才把筐子递给孙大娘。 孙大娘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她吃完之后就提着筐子:“看着锅里的火啊。” 陈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孙大娘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到灶房里,接过孙大娘的手开始做饭。 收到这一筐野果的周远盯着这个竹筐看了很久,随后才尝了一个,酸酸甜甜,跟上次他从山里带回来的果子差不多的味道。 从前他家穷,他们家那边没有洛河村这样富饶的山和河,穷困极了祖母只能带他去一望无际的荒地里刨草根充饥。 他知道朝廷征兵,为了那时征兵的一两银子,为了能有一口饭吃,他毅然决然地去了,后来还能给祖母寄点银钱回家。 只是祖母终究没能等到他回家,他回去的时候,祖母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他这才知道,自己寄回来的钱和信,都被早已跟他们家断绝关系的叔父一家拿走,祖母到死,都没拿到过一分钱,便可知祖母生前有多苦,连那一处孤坟,都是草草挖好的。 祖母不在,那里便不再是他的家,想起祖母生前说,想去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生活,他带着祖母坟前的一捧黄土和祖母的牌位,来到了洛河村。 周远收回思绪,看这样一个个红彤彤很是喜庆的小果子,想着陈庆能下水了,还能在这么热的天在外面找一下午的野果,身体应该是好全了。 周远把这果子收好,准备做点什么对付吃了,他这个人没有厨艺,先前的那段时间都是跟着孙大娘他们家吃,现在就自己一个人,吃东西都是胡乱一锅煮了,能饱腹就行。 他把一个南瓜一股脑切了扔进锅里,门外就传来一阵声音,周远走出门,就看见他之前载过的花婶子,穿着一身红,喜气洋洋地站在他家门前。 周远已经料到了她的来意,有些不想开门,但人都已经到家门前了,只能把人迎了进来。 周远扯了扯嘴角,装傻充愣:“婶子这会儿来是有什么事吗?” ------------ 11 第 11 章 “好事啊,周远。”花媒婆没在意他的轻慢,“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她看着这个青砖房,不断地赞叹:“瞧这房子,可真是气派,要是能再多个主人家,岂不是更美?” 周远一脸在状况外的表情:“我自己修的房子,为什么要多个不相干的人来当主人?” 花婶子面上的笑僵住了,但她是干这活儿的,很快地调整过来:“你跟婶子开玩笑呢吧,你这人,还挺有趣。” 周远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婶子,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看着周远放在院子里的那碗不知道是什么大杂烩的饭,花婶子又有了由头:“瞧你,房里没个人,吃饭都只能是对付,这样,婶子给你介绍一个,你先听听情况。” “那村西头,也有一家青砖房的人家,李家。李家老爹有一门祖传的打铁手艺,他家的日子在村里也很是好过,李家那位哥儿,人生得好看,性子也是极好的,我看呀,与你很是相配。你要是觉得可以啊,婶子明天就去帮你提亲。” 周远摇头:“婶子,多谢好意,我现在还没有成亲的想法。” 花婶子认为他就是例行公事地推拒一下,赶紧说:“胡说呢,你现在正是适合的年纪,又有这么好的条件,哥儿姐儿都任你选的。” 周远很真诚地说:“婶子,我要是真想成亲,一定请婶子帮忙,但现在真的不必。” 花婶子又说了很久,只是周远油盐不进的,花婶子信心满满地上门,又垂头丧气地离开。 陈庆去村里挑水,经过周远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花婶子从他家里出来,花婶子见到陈庆,对他笑了笑:“挑水去啊?” 陈庆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像是有什么在后面追一般。 周远看着陈庆那小小的个子,因为花婶子上门,所以他吃饭的时间晚于平常,本来应该是他去帮他们家挑水的,变成了陈庆自己去。 周远皱了皱眉,身体刚刚好,就去挑水。 天气燥热,周远胡乱地吃了一餐不知道是菜还是饭的大杂烩,有些气闷地躺在床上休息。 虽然是几间青砖房,但屋里除了一张床,光秃秃的也不像是一个家,想起那天夜里看到的陈庆的房间,有竹编的帘子,有柜子,有妆奁,还有樟木箱子,虽然小,但那才像个家。 在战场上磨炼过的人,耳力也是极佳,他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小径上的动静。 “我都说了我能自己挑回来的。”是陈庆的声音。 周远听陈庆说话的次数并不是太多,陈庆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没什么存在感的,陈庆的口音不是洛河村的口音,要真说起来,他的口音跟周远的故乡那边更加相近一些。 “你不是身体才刚好,两桶水可沉呢。”这是另一个声音,他从来没听过。 “可是这样我们还要多跑一趟。”陈庆的声音里有些无奈,“我自己挑的话,一趟就够了。” “就当遛弯了啊。”那个声音说,“陪我遛弯不行吗?” 陈庆只好叹口气:“可以。” 周远坐起身,从窗户中去看外面,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提着一桶水往隔壁行去。 周远想了一会儿,从床上起来,找到自己刚刚做好的桶,挑着去了水井边上。 在他经过的时候,正看到陈庆和另一个哥儿,两个人抬着水往前行。 陈庆看到他,朝他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弧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周远动作很利落地打完水,挑着往回走。 他的步幅很大,没一会儿就赶上了陈庆和李欣两人,看着他们别扭的姿势,那个比陈庆高的哥儿没一会儿就说累,这会儿两人正坐在一边歇气。 陈庆想说什么,但李欣又是真的在帮他,所以他只好什么都不说,好在这会儿也不忙,休息一下的时间还是有的。 “中元节那天我也去给孟涛烧个纸吧。”李欣说,“虽然我们不熟,但总归是一个村里的。” 先前孟涛下葬,他也不在家,没能陪着陈庆。 陈庆点头:“谢谢你。” “这有什么,咱们不是好朋友嘛。”李欣毫不在意,“过几天是不是收玉米了,我到时候来给你帮忙。” 李欣家里没有种地,他爹忙,他娘身体也不好,他家的地都赁了出去,所以农忙的时候他也挺闲。 陈庆有些不好意思,李欣自己在家都不用干活的,还说来替他干活,他推辞说:“我家今年没种多少,不用麻烦的。” 李欣刚想说话,就听见身侧的动静,挑着一担水的周远在经过他们的桶的时候,顺手把桶提起来,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离开了。 “哎,你……” 陈庆赶紧拉住想要把桶要回来的李欣,生怕他声音大了引起别人的注意。 李欣看着他一手挑水一手提桶还能稳稳地走路,又看向陈庆:“他帮你挑水啊?” 陈庆点头:“先前我生病,娘腰又不好,他就帮忙挑一下水。” 今天孙大娘看到花婶子去了周远家,知道他可能一时半会儿没空,陈庆就说自己来挑,反正他现在也都好了,大不了就少装一点。 在井边碰到李欣,李欣说什么也要帮他,陈庆不太会拒绝人,所以就跟他抬水回家,没想到会遇到周远。 陈庆看着他的背影,已经跟花婶子说好了吗?是要去李欣家提亲吗? 李欣是个很好的人,长得又好看,家境也好,挺配的。 “你想什么呢?”看陈庆蹲下去捡扁担,好一会儿都没捡起来。 陈庆有些尴尬地把扁担捡起来:“没想什么,你要回家了吗?” 李欣点头,天色渐渐暗了,他该回去帮他娘做饭了,他娘舟车劳顿,这会儿还在家歇着呢。 李欣看了一眼陈庆,又看了一眼走得很远了的周远。 这两个人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们在路口分了手,陈庆拿着根光扁担往家走,在路上碰到刚从他家出来的周远。 两家房子隔得不远,门口那条路却是小径,村里的路都不宽,这也是陈庆不愿意出门的原因,走到哪里遇到人,距离都会很近。 陈庆站在小路上,没再往前,想等周远走过这条路之后自己再走,又看着他肩上的水桶,估计他自己挑的水也倒进了自家的水缸了。 陈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扁担上摩挲,想着自己应该跟周远道声谢,但是周远都快走到他面前了,他的话还在肚子里,怎么也没跑到嘴边。 周远一早就看见站在路边的陈庆,看他整个人纠结的样子,周远走到他身边,说:“多谢你今天的野果,很好吃,我从前从来没吃过。” “啊,哦,那个,那个是很普通的东西。”陈庆赶紧开口,但他一眼也不敢看周远,耳根慢慢爬上红晕,“娘说让我谢谢你。” 周远心想,谢什么也不说全。 “刚才婶子已经谢过了。”周远说。 “啊,这样,我不知道。”陈庆只觉得自己的手都麻了,娘自己道了谢的话,周远该不会以为他是故意找话说吧,但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周远站在原地没有动,陈庆也没动,两个人就这么僵在原地,直到周远低头,看到陈庆整个人都在小幅度地颤抖。 他让开了一点位置:“不好意思,没发现挡了你的路。” 陈庆很小声地说了声没事,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回家了,生怕慢一秒周远再找他说两句什么。 周远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没能控制住自己,笑了笑。 回到家里,陈庆灌了一瓢水,才发现自己家的水缸已经满了,孙大娘说:“周远刚刚过来,把水缸灌满了。” 陈庆点头。 “你刚刚跟人道谢没有啊?” 陈庆声音很小:“道过谢了。” 孙大娘摇了摇头:“阿庆,以后都是邻居,要打很多交道的,咱们不能这样。以后有什么事,你得自己出面去,万一以后娘不在了,你要一辈子躲在屋子里吗?” 陈庆傻愣愣地抬起头:“娘,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以后一定学着跟别人交流。” 孙大娘这才摸了摸他的头发:“准备吃饭了,我多做了些,你给周远送些去。” 陈庆到灶屋里一看,果然已经用盆装好了一盆菜,今天他们家做的是用猪棒骨熬的汤,汤底很浓郁,又在里面煮了点冬瓜红薯还有擀的面片,热乎乎的一大碗汤。 陈庆有些不确定:“我去送吗?” 孙大娘说:“你刚刚不是才答应娘,以后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去做吗?” 陈庆只好端着小盆,慢吞吞地朝周远家走,他走到周远家门口,周远不在院子里,陈庆想喊人,但声音就是发不出来。 周远早已经发现陈庆在他家门口,但他打定了主意,要等陈庆叫他他才会出去。 “那个……” “哎……” 屋里还是一片安静,陈庆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比刚才稍微大了一点,但声音里还是有些颤抖:“周远。” 那个远字,像是拐了九曲十八弯,最后绕到他的心坎上,他更加确定陈庆不是洛河村的人,他的口音,比自己的老家还要靠北一些。 周远从床上坐起来,走到门口,垂下眼睛看陈庆:“有事?” 陈庆把碗递给他:“娘做的,让你吃。” 周远顺着他的手,看到了他被烫红的指尖,从他手里接过碗来。 陈庆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周远说:“可是我已经吃过饭了。” “啊?那怎么办?”陈庆手足无措。 看他的样子,周远久违地感受到了逗小孩儿的快乐:“我明天再吃吧,明天再把碗给你送回去?” 陈庆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好,那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等一下。” 陈庆硬生生地停下了想要拔腿就跑的脚步,还是没去看周远:“怎么了?” “再过几日中元节,我想去给你丈……孟涛上一炷香。” 陈庆眨了眨眼睛:“好好。” “没事了,你回去吧。” 陈庆松了一口气,立刻跑回了家里,站在自家院子里的周远,摇头失笑。 ------------ 12 第 12 章 自从李欣回来,陈庆出门的时间就变得多了起来,他们不是一起上山摘野果,就是下河去摸鱼,跟李欣一起,才能在陈庆的身上看出些少年气,他今年二十一岁了,长得显小,但整日又老气横秋的,倒是让人看不出真实年龄。 “说好了啊,明天一早上镇上去,等过两天就农忙了。”李欣跟陈庆在路口分开,叮嘱他明天要早起。 陈庆一向不会拒绝他,在回家的时候就跟孙大娘说了明天要去镇上的事情。 “嗯,正好呢,我还说明天要去买些祭祀要用的东西,你跟李欣去的话你就都买一下吧。” 过两天就是七月半了。 孙大娘从屋里拿出银子:“给,买东西的钱。” 陈庆没收,他身上还有钱,是上次卖帕子的钱,他一直都在村子里,没出过门,也没什么花钱的机会,所以他绣帕子的钱都自己存着。 “你绣帕子的钱自己存着,家用都从我这里出。”孙大娘不顾他的推辞,把荷包给他。 想了想又说:“如今家里也没什么钱了,涛子的十两抚恤金给他办丧事就花了八两,家里先前还有三两银子的积蓄,给周远做饭给了一两的报酬,如今总共剩下六两。” 陈庆听得心里发苦,村里别的人家可能还能有些别的收入,比如青壮年在农闲的时候出去找点零活干。 而他们家,就只能依赖家里的几分地,全靠老天爷,庆幸这些年都是风调雨顺,他们能勉强糊口。 只是以后,也要这样吗? 绣帕子一张五文钱,他一个月能绣四张,二十文钱,二十文钱也就能买十个肉包子。 “想什么呢?”孙大娘看陈庆入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庆摇了摇头:“没事,娘,我真的还有钱。” 他这五年攒了一点私房钱,孙大娘也知道,但她从不干涉,偶尔还会给陈庆拿点零花钱,陈庆现在也有了差不多一两银子的积蓄。 “你这孩子,当时给你钱,是让你自己花的,你总是存起来做什么。”孙大娘有些不赞同,“听话,你自己的钱自己留着。” 陈庆好一会儿才说:“娘,给孟涛办丧事,是花的他的抚恤金,这次七月半,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孙大娘愣住,眼睛有些红:“那好吧,就用你的钱吧。” 他们说着话,门被敲响,隔着栅栏,陈庆看到了周远,手里还提着个兔子。 周远这些天在学着打猎,一开始总是空手回来,偶尔摘点野果,也能捡点蘑菇回来,但孙大娘看过,他捡回来的蘑菇都是有毒的,不能吃。 慢慢地,他也能从山里捉只野鸡,抓点野兔回来。 只是他自己不会做饭,带回来的猎物又少到不能带上镇上去换钱,所以只能把带回来的猎物拿到他们家来,让他们帮忙煮了。 帮了忙,周远就会让他们也留上一份,怎么也不肯全部带回家自己去吃,孙大娘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留下。 所以后来在陈庆和李欣去河里捉鱼的时候,也会把熬好的鱼汤送去给周远一份。 一来一回之间,两家人的关系倒是又好了不少,至少现在陈庆看到周远,不会再连话都说不出来。 “哎呀,好肥的兔子。”孙大娘看着这灰兔子,“今天上山收获还行?” 周远点头,他自己也摸索出了些打猎的精髓和乐趣,这些天总往山上跑。 “这两天收获还不错。”周远把兔子提到孙大娘的面前,“有三只野鸡,两个野兔。” 孙大娘合掌:“这些已经够拿去镇上卖了。” 周远点头:“打算明日去镇上,看能卖出个什么价钱。”他把兔子递给孙大娘,“这只伤了腿,可能卖不了价钱,做来吃了吧?” 陈庆撇了撇嘴,觉得他太馋,但他不敢说出来。 还是孙大娘开口:“一看你就不常做生意,伤了脚的兔子能做添头啊,这样人家念你的好,听话,拿回去吧。” 陈庆在一边点头。 周远也就不再坚持:“那行,我就拿回去。” 孙大娘叫住周远:“你明天是要去镇上吗?阿庆和他的朋友明天也要去镇上,不如你带他们一程?” 周远点头:“当然可以。” 陈庆本来想说不用,但周远走得很快,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 孙大娘笑他:“从前你总念着要避嫌,不肯跟周远走近一点,明天李欣也在一起,就不用担心别人说闲话了,还有啊,我都听说了,李欣他爹有心把李欣嫁给周远,你在当中,给他们撮合一下。” “啊?”陈庆呆滞,手足无措。 “啊什么?李欣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他要是嫁给周远了,就跟咱们是邻居了,你不是更应该高兴吗?”孙大娘以为陈庆还在状况外,“听娘的,你不觉得他们很配吗?” 陈庆傻愣愣地点头:“嗯嗯,我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陈庆就起了床,孙大娘给他蒸了昨晚剩下的窝头,他拿了两个,打算一会儿跟李欣分享。 李欣家更靠近去镇上的大路,所以陈庆背着背篓,跟孙大娘打过招呼之后,就往村口去。 经过周远家的时候,发现周远已经在套车了,陈庆做好了周远没看见他的打算,甚至想翻下田埂,走地里,这样周远就看不见他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跳下田埂,周远就叫住了他:“来了?稍等一下。” 陈庆收回试探的脚,停在他家门口:“哦。” 没等多久,周远就套好了牛车,走到陈庆的边上:“走吧。” “哦。”陈庆跟在他的后面。 周远回头看他一眼:“坐上来啊。” 陈庆这才爬上牛车,手里握着两个窝头,周远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给我的?” 他实在说不出这是我娘给我和我的小伙伴准备的没有你的份这种话,于是苦着脸,把其中一个窝头递给他。 周远接过来,两口就吃完了,陈庆移开眼睛,望着已经有一线白的天空。 李欣早就等在村口,看到过来的牛车还愣了一下,随后不用说,就爬上了牛车,他坐好之后才说:“我还以为今天要走路呢,有车坐真好。” 陈庆很佩服他这种随遇而安的性格,要是自己,还会想很多很多事情。 李欣扒拉陈庆的手,看到还剩下的一个玉米窝头,从他手里接过来:“是婶子让你给我带的吧?我最喜欢婶子做的玉米窝头了,尤其是用新鲜玉米做的。” 这个窝头是孙大娘昨晚做的,她去看玉米收成,顺便掰了两个玉米回来,把新鲜玉米碾碎,加上家里的杂面一起蒸熟,窝头就带着玉米的香气,很是爽口。 陈庆看着他吃得很香的样子,叹了口气,希望自己的肚子一会儿不会叫出声来。 有了牛车,去镇上的速度虽然快不了很多,但好处就是不会那么累,路上有些无聊,李欣就跟周远聊了起来。 “你不是我们府城的人吧?”李欣问。 “我祖籍宜州。” 陈庆竖起耳朵听,宜州,好像离他的老家也不远,怪不得听周远说话口音有些熟悉。 “那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家里没人了,想换个环境生活。”周远好像特别有耐心,李欣问的问题他都回答了。 “啊?都没了?”李欣惊讶,看周远岁数也不算太大的样子,怎么会爹娘都没了。 “嗯。在我去兵营前我祖母还在世,等我回家的时候祖母就不在了,祖母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去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生活,洛河村很好。” 陈庆默默地听着,心里对李欣的羡慕又多了一些,他能跟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聊得这么好,不像自己,根本开不了口。 听他们聊得这么热情的样子,聊的话题好像也都是新人之间互相了解才会谈的话题,娘多虑了,根本就不需要他来从中调节。 他只好靠在李欣的身上,装作睡着了。 看到陈庆合上眼,周远也不说话了,李欣问他问题,他也只是敷衍地嗯嗯啊啊两句,态度变得像老天爷变脸一样快。 李欣看了一眼他肩头的陈庆,又看了一眼赶车的周远,就知道他先前觉得两个人不对劲的事情不是他想多了。 陈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镇上,李欣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看向周远放在板车后面的野鸡和兔子。 “你是这会儿就要去卖掉吗?知道去哪里卖吗?”李欣问了一句。 周远摇头:“左不过就是集市里吧。” “集市里都是压价的,我带你去个地方吧。”李欣看出了他跟陈庆之间的端倪,也想尽自己所能帮一帮他,毕竟陈庆是自己的好朋友。 陈庆清了清嗓子,小声地说:“那我先去买我的东西,一会儿我们再汇合。” 他记着娘亲的话,要给他们制造机会。 说完也不等他们的回答,像是有什么在追似的赶紧跑了。 “阿庆。哎……”李欣见叫不回来陈庆,只好做罢,“我带你去卖野味去。” 他抬起头,就看见周远仍然盯着陈庆的背影:“别盯着了!赶紧去赚钱,不赚钱怎么娶夫郎!” ------------ 13 第 13 章 陈庆走出这条街的时候,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路,他要去专门卖香蜡纸钱的地方,这些店不会在繁华的街市上,所以陈庆低着头,往城边走去。 只是他刚走到一条快接近偏僻小路的时候,衣袖被拉住,陈庆在一瞬间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他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被覆上一层温热。 陈庆低下头一看,是用油纸包着的两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他有些愣神,又抬起头就看见在路的尽头是一个很高大的影子。 是周远。 陈庆看着自己手上的两个大肉包,不知道自己是该吃还是不该吃,周远给他买包子,李欣知道吗? 两个包子要四文钱,这个钱一会儿要当着李欣的面给他吗? 陈庆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低头开始吃包子,镇上的肉包两文钱一个,个头简直要比陈庆的脸还大,那面发得特别好,整个包子蓬松暄软,但每一丝缝隙里都浸了油香,包子的肉馅里加了些竹笋,吃起来更有了些嚼劲,怪不得能卖两文钱一个呢。 陈庆只吃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他细心地放进了怀里,打算带回去给娘亲分一个。 没一会儿陈庆就找到了卖香蜡纸钱的店铺,但因为过两天就是七月半,买东西的人很多,陈庆看着那挤成一堆的人群就头皮发麻,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看人少了一点他才凑上去买。 花费的时间就长了些,陈庆背着东西走到主街上,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站在街上愣神的时候,李欣从背后吓他。 “你怎么买东西买了这么久?”李欣看了一眼他买的东西,“就买这些啊?” 陈庆点头:“这不是过两天就要七月半了,我给他买点。” “你这么念着孟涛啊?”李欣的面色有些奇怪。 陈庆理所应当:“这不是应该的吗?你买完东西了吗?” 李欣本来上镇上就只是为了给他娘拿药,他早就拿好了,一直在这里等陈庆。 陈庆想问问包子的事情,但还是忍住了。 “那我们就回去了?”陈庆说。 “好啊。”他们结伴走到镇上停牛车的地方,就看见周远坐在牛车边等他们。 陈庆以为自己磨蹭那一会儿的时间周远应该早走了,没想到他愿意等李欣等这么久。 回程的路上,还是他们三个一起,陈庆手里握着四个铜板,不知道该什么时候给周远,不知道周远给他买包子李欣知不知道,要是李欣不知道,陈庆再贸然给钱,怕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李欣看着陈庆,捏住了他的手,掰开他的手掌,看到他手心里的四个铜板:“你捏着铜板干什么?” 周远闻言也转过头看他。 陈庆的头埋得得很低,声音更是很小:“没,没什么。” 周远哦了一声:“这是要给我牛车的钱,从前每次坐车都给钱的。” 陈庆转头看他,他莫名地听出了周远话里的阴阳怪气:“不是,我没有。” 李欣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逡巡一圈,随后才跟陈庆说:“那你把钱收起来。” “哦。” 回去一路上三个人都没说话,等到了村口,李欣跳下牛车:“阿庆,我下午再来找你玩。” 李欣走后,车上就只剩了陈庆和周远两个人。 陈庆伸出手,四个铜板一直握在他的手心:“这是你帮我买包子的钱,刚才李欣在车上,我怕……” “你怕什么?”周远没接他的钱,倒是接了他的话。 “啊?那个,李欣,你们,就是……”陈庆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他第一次那么大胆,拉过周远的手把铜板给他,随后跳下牛车,背着自己的背篓跑得很快。 周远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铜板,快气笑了。 陈庆回到家里,孙大娘就拉着陈庆问今天的情况,陈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说:“他们一起去卖猎物了……” 孙大娘笑起来:“那挺好的。” 陈庆想起自己怀里的包子,赶紧拿给孙大娘:“娘,吃肉包。” “哎呀,你还给我买这个,你自己吃过了吗?你的钱都花完了吧?娘一会儿给你点零花钱。”孙大娘也很少吃镇上的大肉包,毕竟谁家有闲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我还有钱,没花完。”陈庆深吸了一口气,“我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吧。” “好。” 只是陈庆刚回房间躺下,周远就来了,孙大娘笑着打趣他:“哎呀,过来有什么事?看这精神的,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周远皱了皱眉:“什么喜事。” “你什么喜事你还问我啊?”孙大娘笑着,“来什么事啊?” “过几日就是七月半,今日去镇上想去买些香蜡纸钱却发现卖完了。” 孙大娘看着陈庆买回来的这些:“来,你拿些去,阿庆买得多,我们也用不了这些。” “那就谢谢婶子了。” 孙大娘又说:“都是阿庆花的自己的零花钱,说想为涛子做些什么。” 周远:…… 周远面色不改,从怀里掏出四文钱:“今天早上吃了他的窝头,才知道他没吃早饭,给他买了两个肉包,却非要给我钱,婶子还给他吧。” 孙大娘一愣,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才有些不好意思:“窝头不如肉包值钱……” “那婶子以后做窝头的时候记着想着我点儿。”周远把铜板递给孙大娘,又从陈庆的小背篓里拿出香蜡纸钱,又给了孙大娘些钱,不等她拒绝就离开了。 孙大娘知道陈庆面皮浅,也就不在跟他说这事,专心地准备着七月半的祭祀。 七月半,中元节,在洛河村的风俗里是祭祀的日子,很重要。 这天早上孙大娘早早地就起来杀鸡了,陈庆在一边烧水,他看着孙大娘手里的那个公鸡,被孙大娘一剪刀扎了脖子,鲜血汩汩地流。 陈庆缩了缩脖子,拿了个碗接着鸡血。 锅里是早已经烧开的开水,陈庆用瓢把水舀进桶里,孙大娘接着就把鸡也放进桶里,经过滚水一烫,鸡毛就能很顺利地拔下来。 拔下来的鸡毛也没扔,陈庆把鸡毛捡了,打算去河边洗干净,然后在竹编的篦子上晒着,现在是夏天,应该很快就能晒干。 他们家杀鸡的次数不多,五年来也就两三次,所以陈庆收鸡毛的袋子也只是很小一个。 在把鸡拔完毛之后,孙大娘把整鸡开膛破肚,掏出里面的内脏,陈庆也用碗装了,把鸡肠和鸡胗鸡心鸡肝洗干净,用酸菜炒了,能做一碗很香的鸡杂面。 孙大娘煮鸡,陈庆就蹲在一边收拾鸡杂,鸡肠细小,用一根竹片从里到外整个翻过来,再用清水冲洗干净;鸡胗外面那层壳细细地撕下来,放在一边晾晒干,就是一味中药材。 等陈庆收拾完,孙大娘这边鸡也已经煮好了。 原本软趴趴的整鸡在沸水煮过之后就支棱了起来,孙大娘把鸡头支了起来,放在盘子里的时候也能看出这鸡生前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这只鸡要带到山上,摆在孟涛的坟前,当做最重要的祭品。 等祭祀完之后,他们就能吃这只鸡了。 先前孟涛没回来的时候,他们祭祀孟家爹爹,都不杀鸡,只是去屠户那里买一块刀头肉,也是那么个意思了,今年要祭拜的人多了个孟涛,孙大娘还是心疼儿子的。 他们收拾好了东西,就往山上走。今天上山的人家很多,甚至还能够结伴而行。 “你们先去老孟那里还是孟涛那里啊?”刘婶子问,她家要祭拜的是家中已经逝去的老人。 “当然是先去老孟那里,他是爹,哪有不管爹先看儿子的。”孙大娘回答。 陈庆就背着背篓跟在他们的后面,不快不慢。 等到了孟家爹爹的坟前,坟上已经长满了杂草,陈庆没有动手,只是看着孙大娘红着眼睛拿着柴刀,一点一点地清理坟周的杂草。 她边清理边说话,陈庆听着,心里酸酸的。 孙大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说从前,说现在,说将来,陈庆在一边陪着她,帮她烧香,烧纸。 孙大娘看着最后一丝火星熄灭,她才擦了擦眼睛,往孟涛的坟上去。 孟涛的坟是新坟,不需要除杂草,陈庆把鸡端端地放在他的坟前,随后又跟孙大娘一点点燃香蜡。 陈庆本来应该像孙大娘一样也跟孟涛说说话,但他们两个人实在是不熟,陈庆又嘴笨,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只能沉默。 孙大娘见陈庆不说话,只能自己说,又专门说了一下今天的香火都是陈庆买的,希望他在天上也好好保佑陈庆。 陈庆只能扯着嘴笑笑,说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上山祭祀烧纸的人不少,村长早在几天前就叮嘱过一定要看着火灭了才能离开,陈庆也就在一边等着,等到火完全灭掉,才跟孙大娘一起下山。 原先说要来祭拜的人,孙大娘也没等着,他们都知道孟涛的坟在哪里,不需要他们在场。 这个时候每个人的情绪都不是太高,在路上遇见也都只是匆匆打个招呼,随后才都回了家。 孙大娘看着被扣里的那只肥鸡,她笑着说:“托他们爷俩福,咱们也能吃顿好的。” 陈庆也抿着嘴笑起来。 只是他们两人的笑还没落下唇边,门就被人推开,孙大娘脸上的笑瞬间就僵住,变得很难看。 “你来做什么?” ------------ 14 第 14 章 陈庆来家里五年,从来没有见过家里的亲戚,这个家里,一直就他跟孙大娘两个人,贸然出来一个人,看起来像是孙大娘的亲戚,陈庆也愣住了。 “今天上门有什么事?”孙大娘没有激动,把陈庆叫到身边,“这是我娘家的大哥,阿庆就叫舅舅吧。” 陈庆看着面前的人,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衣裳,中等身高,瞧着有些尖嘴猴腮的,一眼能看出他的脾气不好,陈庆看了一眼孙大娘,觉得他们兄妹并不相似。 看出孙大娘的不喜,陈庆也只是朝孙康点了点头:“舅舅。” “这就是你花三两银子给孟涛买的夫郎?”孙康打量陈庆的眼神并不和善,陈庆在五年前经常经历这样的眼神,把当他商品一样看。 “是,他叫陈庆。”孙大娘挡住孙康看陈庆的目光,“你上门来有什么事?” 孙康一梗:“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孙大娘觉得好笑:“我记得当年我要给孟大力守孝,你跟大嫂还有娘说,若我要是执意戴孝,就跟我断绝关系,这事你们没忘吧?”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这么记仇。”孙康面上有些挂不住,“出嫁的女人,不都是要靠着娘家过活吗?” 孙大娘挺直了腰板:“孟大力死了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里我一个人带大孟涛,我没借过娘家的一份力,我不知道你说出这句话的依据是什么。 ” 孙康理亏,便对着陈庆撒气:“你是怎么做夫郎的,长辈上门来,连杯水也不知道倒吗?” 陈庆睁大眼睛,孙大娘把他往后拉:“也不必对着小辈摆谱,你只说今天上门来干什么?” “是这样。”孙康本来是想跟孙大娘打一打亲情牌,但孙大娘这个态度摆明了就是不会好好说话,他也就直说了,“我听说,孟涛战死,朝廷给了十两抚恤金。” 孙大娘丝毫没有觉得意外,她这娘家的一家人,本来就是无利不起早唯利是图的人,但她没想到的是他们能无耻到这种程度,连孟涛的抚恤金都要想着。 “是,怎么了?” 孙康这才暴露了自己的目的:“你也知道,你的侄儿孙伟今年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也已经看好了人家,只是要十两的彩礼银子,你也知道家里困难……” “拿死人的钱去办喜事,你说孙伟新婚夜里会不会梦见我儿在战场上的死状,而后这辈子都不能人道!” 陈庆听见孙大娘说的这些话字字锥心,他扯了扯孙大娘的袖子:“娘,别生气。” “你!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孙康指着孙大娘的鼻子,“有你这么咒自己侄儿的吗?” “你做事难看别怪别人说话难听!”孙大娘气得全身都在发抖,“滚,滚出我家去。” “孙翠!你别忘了,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始终是一家人。” “去你的一家人,滚出去,我家不欢迎你。”孙大娘抄起放在一边的扫帚,做势就要往孙康身上抽。 陈庆赶紧拦住孙大娘,怕两个人动手伤到孙大娘,于是孙康赶紧跳开。 只是陈庆没想到的是,孙康的无耻竟然到了这个份上,他没有立刻离开他们家,而是走到他们刚刚背下山来的背篓,提起那只鸡:“你这么多年没给娘尽过孝道,这只鸡就当是你给她老人家的补偿。” 说完提着鸡就要跑,陈庆想也没想就追出去,他跟娘一两年都舍不得杀个鸡吃,怎么能让娘不喜欢的人拿走。 孙康没想到这个被买来的夫郎还敢追出来,孙康虽然身量不算特别高,但也是常年干农活的人,陈庆个子又小,他很轻松地就把陈庆甩开。 陈庆就又追上去,拉拉扯扯地一直到了周远家门口。 孙康被陈庆拉扯得实在有些烦了,又想着他不过是个买来的夫郎,不过一个鸡而已,小家子气地成什么样子,他站定,想一巴掌抽在陈庆脸上。 只是扬起的手还没落下,就被人死死地钳制住,来人身形比他高大很多,那双手像是铁钳,他完全挣扎不动。 陈庆顺势从他手上拿回自己家的鸡,随后跑到周远的身后,他还有些喘,脸因为剧烈的动作红了一大半,陈庆的脸不算白,应该是前段时间在外面疯跑晒黑的,相比起来他的脖颈就白了很多,这会儿能看见一些青筋,周远移开目光,问他:“没事吧?” 陈庆摇头:“我没事。” 周远又看向他手里提着的中年男人:“大白天上你家偷东西的?” “放你娘的屁,我从我自家妹子家里拿只鸡怎么了?你谁啊,赶紧给我放开!”孙康挣扎却发现怎么也挣扎不动,这人手劲儿跟牛劲一样。 孙康觉得自己颜面扫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很多,周远听得烦,直接从地上抓了一把土塞进他嘴里。 陈庆:…… 孙大娘也顺好气,从自家院子里追出来:“我告诉你孙康,你休想从我家里拿一丝一毫东西出去!” 她一棍子打在孙康的身上:“滚!” 周远顺手把人扔下来,孙康看着他人高马大的样子,没吐干净嘴里的土,就跑远了。 陈庆扶住孙大娘:“娘,你还好吧?” 孙大娘点了点头,她拍了拍陈庆的手:“我没事。” 周远顺手扶住孙大娘的另一侧手臂,把她扶回了院子里,陈庆的手里还提着那只鸡,他赶紧把鸡放下,又去给孙大娘到了一杯水,看着她喝下,才松了一口气。 “娘没事。”孙大娘深吸了一口气。 她跟娘家的事没什么可说的,当年为了孙康娶媳妇,家里没给她什么嫁妆就收了孟大力的二两银子,把她嫁来洛河村,其实不是嫁,她更倾向于娘家把她卖了二两银子。 好在孟大力人憨厚,公婆也都和善,只是公婆两人走得太早,在她怀上孟涛那年,公婆就相继去世了,只剩他们一家三口了。 孟涛五岁的时候,孟大力出了意外,她一个寡妇,还带着个五岁的孩子,日子就快要过不下去了,这时候她娘家人来了,不由分说地就说要让她离开洛河村,说已经替她看好了人家,那家能给她二两银子。 孙大娘没有同意,她执意给孟大力戴了孝,娘家的人就说,那就断绝关系好了。 那几年,再苦再累,她都咬牙挺了过来,但在孟涛十岁那年,他突发急症,治病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是不够,孟涛人躺在医馆里等着钱救命,她想着已经过去了五年,娘家人应该消了气,于是想去借点钱给孟涛买药。 她永远都记得那天下着大雨,娘家人嘲讽她,奚落她,在大雨天把她赶出孙家。 再多再苦的日子,她都坚持过来了,这剩下的十多年,她跟孙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往来,今天他孙康竟然还能腆着脸上门来,开口就要孟涛的抚恤金! “娘,他们会不会还来找麻烦啊?”陈庆忧心忡忡地看着孙康离去的路上,想到平静的生活要被打破,他就有些忧心。 “怕什么?他们还能上门来杀人不成?”孙大娘站起身来,“多谢你啊周远,今晚在家里吃饭?” 周远摇头:“没事就行,饭就不吃了,我怕有人要收我的钱。” “啊?”孙大娘还有些在状况外,他看向陈庆。 陈庆赶紧摆手:“我没有啊。” 周远这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先前我顺路带他回来,他给钱;前儿不小心吃了他的窝头还他包子他给钱,我想可能他是个什么都要算清楚的人,我也不好占您的便宜吃碗饭,您说是吧?” 孙大娘:“啊?” 陈庆:…… 最终周远也没在家里吃饭,而是陈庆做好饭之后孙大娘给他送过去的。 那只整鸡被陈庆分成了四份,剩下的用盐腌上了,现在天气太热,只能用盐来减缓一下坏掉的时间,但还是要尽快吃完。 今晚这四分之一的鸡肉外加一只大鸡腿被陈庆剁开,用这只鸡的炼出的鸡油把鸡细细地煸了一遍,随后放上家家户户都有的大酱,还有一点香料,加上水慢慢地炖熬,陈庆在这个时间里又去洗了几个土豆,在菜地里摘了一把豆角,然后一股脑下锅炖上。 土豆软烂,豆角清香,散养的鸡筋道,连汤都是黏黏糊糊的极为下饭。 孙大娘掰了新玉米回来,碾碎的玉米加上杂面做成面糊,一个个地贴在大锅的边上。 陈庆的肚子咕咕叫,今晚这一顿,比他们过年的时候吃得都要丰盛。 孙大娘端着一碗鸡肉去周远家,大大的一个盆,几块饼也没遮住上面那个大鸡腿。 周远出来接她,孙大娘便说:“阿庆的性格,说差吧也很好,说好吧,有时候又很轴,你别介意。” 周远端着碗,还是以前那个,他记得这已经是孙大娘第二次跟他说这些了。 “我只是觉得,我在村里定居下来了,咱们两家又是邻居,俗话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所以我觉得没必要这样事事都算得清清楚楚的。” 孙大娘笑着说:“是这个道理,只是阿庆,性子闷,心思自然就重,他总是避着嫌,你也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们家还俩。” 说到这里孙大娘又有些伤怀:“等一年孝期过了,我还是想把阿庆嫁出去,到时候,你记得帮我也掌个眼,选个好人家给阿庆。” 周远:…… ------------ 15 第 15 章 孙康在洛河村碰了一鼻子灰,嘴里现在还有一股土腥味,他呸了半天,那股味道还是萦绕不去。 孙家在离洛河村不算太远的南庄村,南庄村不如洛河村富庶,孙家更是一大家子人,日子过得也是紧紧巴巴。 那日在镇上,他们才听说先前被征兵的人都回来了,虽然这么多年他们都没再跟嫁出去的孙翠有联系,但怕她再上门来借钱,孙康也是关注过洛河村发生的事情的。 所以他们知道了征兵的人回来,也知道了孟涛战死,得了十两银子的抚恤金。 孙家如今说话说一不二的是孙家的老太太,孙老太太娘家从前也是富户,所以家中所有人都敬着她。 “老大回来了?”孙老太太如今已经五十七岁,虽然生活穷苦,但她精神矍铄,一点看不出老态。 孙老太太生了四个孩子,孙大娘孙翠排老三,其余三个都是汉子,除了嫁出去的孙翠,其余三兄弟都没分家,一家好多口人,还是住在一起。 孙康一脸愤恨:“娘,那孙翠简直太可恶了!”他看着一屋子的围着他的大大小小,还有满是期盼的自家儿子,低下了头。 他把今天在洛河村发生的事情全说了一遍,只是没说自己被周远提起来还喂了土的事情:“她话说得难听,想来是还在生气当年的事情。” 孙老太太精神很好,但面上沟壑纵横,一脸的凶相:“她当真这么做了?” 孙康点头:“娘,她言语间都是怨怼,想来轻易是不肯把钱拿出来了。” “这个孽障!当年她要是听我们的话,何至于落得这个下场!她还敢对我有怨怼!老大老二,明天你们跟我一起去,我还不信了!” 老二孙奇说:“明日开始就要农忙了,她要是要咱们帮忙干农活,咱们为了钱就得帮她干,不如再过几天去,反正大伟的婚事,不是定在九月份,还有点时间。” 孙康看着家里最小的那个哥儿,计上心头来:“娘,您还记得先前孙翠买了个哥儿,给那孟涛当夫郎的事吧?” 孙老太太点头。 “我看那个哥儿,长得也还行。”说完这话,孙康被自己的夫郎瞪了一眼。 “我是说,既然他是孙翠买来的,而且买他回来的当天,孟涛就走了,那就是说,他还没被人碰过,要是再卖出去的话,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孙老太太点了点头:“你这个想法不错,只是那哥儿,当真长得很好?” 孙康赶紧点头:“个子很小,该有肉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少。” 这下孙康的夫郎是真的没忍住,一下揪住他的耳朵:“孙康!” “好了,当着孩子的面,闹成什么样子!”孙老太太皱着眉头,“我记着府城有一户人家叫罗家,那位罗老爷最爱的就是个子小的哥儿,要是那哥儿真像你说的那样的话,倒是能卖个好价钱,只是你确定还是个雏儿?” “应该是的。” 雏儿和经过人事的夫郎还是不太一样的,孙康确实没有在那个哥儿的身上看出来。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下次去他家,一边拿钱,一边把那哥儿绑了,记得找到他的身契。”孙老太太皱眉想,“老四跟阿伟也一起去。” 在洛河村里的陈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跟孙大娘去自家的玉米地里转了一圈,决定从明天开始就收玉米,他们家的山地比较多,往山下运才是最难的。 “明天一早咱们就开始吧。”孙大娘说,“早点去,日头毒了干活就太难受了。” 陈庆点头,这几年来他们都是这么干活的,今年应该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第二天寅时初,陈庆跟孙大娘就都起床了,也没有做早饭,他们在背篓和箩筐里带着水囊和昨晚蒸的饼,村里的鸡都还没开始叫,他们就已经出了门。 玉米的叶子边缘锋利,皮肤擦过之后就是又痛又痒,别的活陈庆都干得很快,就是收玉米让他觉得很困难。 天都还没亮,上山的路不太好走,陈庆趔趄了好几次,终于到了他们山上的地。 两个人坐下吃了饼,只是因为起得太早,都不太有胃口,所以只是草草地吃了两口就开始干活,陈庆腰上别着一把刀,掰下玉米之后再把玉米杆砍断,玉米杆晒干之后就能做柴火。 他跟孙大娘一人收一行,他干活的速度比孙大娘慢了一些,没一会儿就落在她的后面。 直到日头渐渐升起,山林里的鸟儿也开始叫,陈庆的脖子和脸蛋上都被玉米叶划了,有些痒,他用手抓了抓。 山上这块地并不是太大,陈庆计划着他来挑三四次应该就能全部挑回家。 “娘,你一会儿就背一背篓就行,剩下的我过来挑几趟就好。”陈庆坐在地上喝水,他没什么吃东西的胃口,只想喝水。 “好。”孙大娘也不逞强,前一阵腰疾犯了,不敢再贸然用力,若是再伤了瘫在床上,那才是害人,“你多跑几趟,一趟少装点。” “嗯。” “村里的好行走的地,我去问周远借一下牛车,一两趟就能拉完。”孙大娘顾自说。 这一块地在日出时分就收完了,孙大娘捡了一背篓玉米,又帮陈庆把玉米往箩筐里装,不过每个箩筐都没装满,怕陈庆挑起来太吃力。 准备下山的时候,孙大娘又把手绢叠好,垫在陈庆的肩上。 每年这个季节,陈庆的肩膀都受难。 孙大娘背着背篓往山下去,陈庆深吸一口气,用扁担挑起两筐玉米。 比他想象得要重一些,但也不是挑不起。 “阿庆,慢慢走,累了就歇会儿。” “诶,知道。” 陈庆的脸都被憋红,下山的路也不好走,每一步都要踏得结实才行。 两筐玉米的重量对陈庆来说还是太沉了一些,回家的一段路上他歇了好几次。 回到家的时候陈庆都快累瘫了,但这才是第一趟而已。 孙大娘还是想着为他分担一点,所以还是背着背篓跟他一起上山,能帮点儿是点儿。 等他们第二轮回来,李欣已经坐在他们院子里帮着撕开玉米皮,玉米皮也不扔,晒干之后用来引火很是方便。 桌上是晾着的水,李欣已经撕出了很多的玉米了。 “李欣?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陈庆扑到桌边喝水,喝完才跟李欣说话。 “我在家没事嘛,来帮你。”李欣还带来了自己六岁的弟弟李景同,小家伙在玉米皮里打滚。 李景同的名字是李欣的外祖父取的,在村里一水儿的狗蛋狗剩里显得格格不入,所以李欣的爹又给他取了个牛牛的小名。 “牛牛也来啦。”孙大娘很喜欢小孩子,从屋里拿了个糖块给牛牛,这糖还是上次周远给陈庆的,陈庆给了孙大娘,但孙大娘一直没舍得吃。 “谢谢婶子。”牛牛很乖,坐在玉米皮堆里吃糖。 陈庆歇了一会儿之后,就又要去挑剩下的玉米了,他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再有两趟,他就能挑完了。 孙大娘还想跟着去,李欣站起来:“婶子,我跟他去把,您腰不好,在家帮我看着牛牛,我跟他一起去。” 孙大娘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李欣说什么也要帮陈庆挑箩筐,在经过周远家门口的时候,刚好碰到周远走出房门。 经过之前孙大娘的劝说,陈庆总算能平常心一点跟周远相处,平日里周远对他们家的帮助陈庆也都能接受了。 周远看着李欣身上的扁担,他知道陈庆的性格,能自己做的事情肯定不会假手他人,而这会儿陈庆空着手,很奇怪。 他早上的时候去自己的地里转了一圈,没遇上挑玉米的陈庆。 “出门去?” 陈庆点头。 李欣这时候往陈庆身边凑了凑,伸出手搭在陈庆的肩上,陈庆的肩膀本来就又红又肿,李欣搭上去的一瞬间,陈庆嘶了一声。 “陈庆家收玉米呢,他家地在山上,要把玉米挑回来。”李欣开口说,“他都挑了三趟了,我刚刚看他肩膀都肿了。” 陈庆拉了拉李欣的袖子。 周远嗯了一声,从自家院子里出来,从李欣的肩膀上接过扁担:“剩下的我帮你挑了。” “哎,你,不用,我自己能……” 陈庆话还没说完,就见李欣捂住肚子:“阿庆,我肚子疼,你先去,我一会儿回来……” 陈庆没叫能叫得住李欣,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在前面。 好在他们家山上的地那一块没别人家的地,不然不知道他们看到周远帮自己家挑玉米,村里会传成什么样子。 李欣也是,怎么这会儿肚子痛了。 “挑水往山上走累吗?” “啊?”陈庆有些愣,然后说,“不累,我都不装满的。” 陈庆从来没有觉得这段路这么长,上了山之后,他默默地把玉米往筐里送,到快满的时候停了下来。 周远看剩得不多,于是出声:“不全部装了吗?还要再跑一趟?” “太多了……” “我力气应该比你大。”周远把剩下的玉米一股脑装进了箩筐里,实在装不下的就装进了陈庆背着的背篓里。 随后毫不费力地就挑了起来,陈庆只好背上背篓,在背起来的一瞬间肩上的疼痛感袭来,他苦着脸,叹了一声,才跟上周远的脚步。 剩下的玉米杆就下午再来收就好。 他在周远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他健步如飞的样子,祈祷着这会儿没人能看见他们。 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点隐秘的欢喜。 ------------ 16 第 16 章 一筐玉米的重量跟一担还是没法比,陈庆走得比刚刚快多了。 在能远远地看到自家门口站着的李欣的时候,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是因为怕李欣帮他的忙累到了,所以才来帮忙的吗? 刚才的那点欢喜,这会儿变成了一点点苦。 也不知道那天去镇上,他们有没有接触好,什么时候会成亲呢?孩子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在想什么?”周远突然出声,陈庆吓了一跳。 随后脱口而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周远挑眉:“我都行,你呢?” “我……”陈庆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说什么,他的脸瞬间就红了,恨不得自己钻进土里去,这个问题不是不能回答,但这对话发生在他跟周远之间就太奇怪了。 周远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又加快了一点脚步,随后把玉米都倒进了陈庆家的院子里。 他家的院子并不大,玉米要晒一段时间之后才能更好地脱粒,光是山上那一块地收的玉米就要把他家的院子占满了,还剩下好几块地,这个院子肯定没那么多地方放。 村里祠堂外有一块空地,在秋收的时候,大家都需要早早地去占位置,不然也抢不到空地,只有这个时候,陈庆和孙大娘才会觉得家里没个汉子很不方便,他们要早上搬过去,晚上收回来。 其他家的,很多汉子就直接在那块空地上睡了。 “婶子,倒这里就行吗?”周远问。 孙大娘赶紧说是,又不停地感谢周远,说什么也要留他在家里吃饭,反正李欣和牛牛也在,也不用避什么嫌。 陈庆把背篓里的玉米倒出来之后就要着急去做饭,院子里孙大娘和李欣还有周远就坐在院子里撕玉米皮。 周远的余光落在灶房里陈庆的身上,只见陈庆动了动肩膀,随后又往自己的肩膀上看了看,周远停下自己手里的活,跟孙大娘说有事要先回一趟家。 等周远离开,孙大娘朝李欣笑了笑:“这周远人还挺好的,有什么忙他都顺手帮了。” 李欣也点头:“是呢婶子。” “我听说你爹已经在给你相看人家了?周远条件挺好,你可千万别错过啊,到时候真成了,咱们两家就是邻居了,你跟阿庆这样好,以后的日子岂不是能更好。”孙大娘手上的动作不停,话也一样很密。 李欣却如临大敌,连忙摆:“婶子!不是!不是这样的。” 孙大娘却只当他在害羞,连连点头:“婶子知道知道,还没定论呢,不好说,不好说。” 李欣:…… 恰巧这会儿周远回来,在篱笆外叫了一声李欣。 李欣赶紧出去,就看见周远手上拿着个药瓶,递到他手上,小声说:“麻烦你给他上上药。” 李欣撇着嘴:“你们要拿我当幌子多久,时间越久,我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很快。”周远回答,既然婶子有想把陈庆嫁出去的想法,那这事就有很大的转机,“到时候你坐主桌。” 李欣一向是个直觉很敏锐的人,他从外祖家回来见到陈庆,跟陈庆聊过周远之后就觉得陈庆不对劲了,那天一起上镇上,他就发现,周远也不对劲。 等陈庆离开的时候,他看着周远,作为陈庆的好朋友,他自然是要为陈庆打算的。 没想到周远也很坦诚,在李欣问出来之后就直接承认了,他对陈庆确实有些想法。 只是陈庆的性格,还有他特殊的身份,预示着这条路一定不会太好走。 所以在陈庆不知道的时候,李欣就已经在替他把关了。 周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的,他一开始就只是看着陈庆的背影,看着看着,就看成了习惯。 说完话之后,李欣把药瓶揣进袖口,随后就进了灶房里找陈庆,然后不由分说把陈庆拉进了房间里。 陈庆还在剁鸡,这是上次那个鸡还没吃完,要是今天再不吃就得坏掉了,他的手上都是鸡油,连洗都没洗,于是只能举着手:“干什么啊?” 李欣把陈庆的衣裳扒下来,看着他又红又肿的肩膀,从怀里拿出药给他慢慢地敷上,陈庆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以前的每一个秋收的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肩膀也每年都会经历这么一遭,哪就至于要涂药了。 “哎呀,不用上药的。”陈庆想把自己的衣裳拉上来,但李欣按着他不让动。 “快好了。”李欣给他上药很是仔细。 “往年都是这么过的,而且过两天还要用肩膀的。”陈庆笑着说,“从前也没见你对我这么关心。” 李欣哼了一声,又使坏一般按了一下陈庆的肩膀:“我还不够关心你?” 在屋子里,在亲近的人的身边,陈庆的性格就活泼很多,两个人在屋里笑闹完,才跑出房间说要做饭,不然该来不及了。 他匆匆跑出房间,在路上跟周远对上视线,随后陈庆赶紧移开,回到灶房里。 周远看着他,脸上有两道红痕,应该是被玉米叶子剌的。 陈庆回到厨房,那用盐腌过的鸡再红烧也不太好吃了,剁开之后用清水洗干净,焯水之后用家里的砂锅在灶上慢慢炖,又找到之前处理好的鸡杂。 把剩下的鸡油熬化,从一边坛子里抓了一把泡的白菜叶子切碎炒香,随后下入洗干净的鸡杂,油香混合着泡菜的香气,让外面的牛牛馋得咽了口口水。 一个鸡汤和一道炒鸡杂肯定不够吃的,更何况还有个那么大块头的周远在,又做了一道土豆炖豆角,家里已经很久没有买肉,猪油罐子也马上就要见底,陈庆咬牙,用猪油炖了土豆茄子豆角,又焖了很久都没有焖过杂粮饭。 平日里陈庆和孙大娘都是吃杂粮窝头。 洛河村虽然依山傍水,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这里却没有种水稻,所以精米价很贵,寻常人家就都是买点杂粮米,里面会掺一些次等的米,这样他们其实也都很少买。 陈庆一开始是不会做这些菜的,他的老家离洛河村很远,吃东西的习惯也跟这边很不一样,他的厨艺是孙大娘手把手教出来的。 等菜做好,那边的鸡汤也炖好了,陈庆在里面加了一点上次他生病没吃完的党参,鸡汤的味道也很浓郁。 他们家里平常不会有这么多人,只有一张矮小的桌子,连凳子都没多余的。 不过李欣和周远都不介意,直接就坐在了玉米堆里。 牛牛咽了咽口水,陈庆赶紧给他盛了一碗饭,随后又添了鸡汤,用汤泡饭给牛牛吃。 “就知道你的手艺很好。”李欣吃得很高兴,陈庆捧着碗低着头抿唇笑。 周远很少能看到陈庆笑,猛地看见他一笑,有些晃神。 孙大娘看着牛牛吃饭,没注意到他们的状况。 李欣捧着碗,无语望天。 等牛牛吃完饭,孙大娘才自己开始吃,吃完之后才跟周远说了之后想借一下牛车的事情,他们剩下的地都在宽敞的地方,牛车能去。 周远当然说好,还说可以帮他们一起收,孙大娘赶紧拒绝:“能给我们用牛车就已经很好了。” 李欣扯了扯嘴角:“不如这样,婶子,我看他家那个院子大得很,不如就在他家的院子里晒玉米吧,省得你们还要去祠堂里占位置,又抢不到,难道还要陈庆晚上在那边守夜吗?” 孙大娘和陈庆都看向周远。 周远点头:“可以,婶子,到时候就直接拉到我家吧。” “真是太麻烦你了。”孙大娘给他夹了一块鸡肉。 “没事,我也有要麻烦婶子的事情,我分的地上一季没种,等过了这一季我也该种地了,不能坐吃山空。” “好,到时候你要种地,我带着阿庆来帮你。” 陈庆在神游天外,他还在想刚才李欣说的话,现在的李欣已经能够帮周远做主他家里的事情了吗? 他咬了咬唇,回想起这么久以来自己的心态。 因为第一眼的错认,他以为周远是孟涛,后面的心神就全部错乱。 所有的避嫌,都是怕自己忍不住想去接近,避嫌,也都是自己跟自己较劲,认为只要不接触,自己就没有生出过别的心思,道德层面的负罪感太重,重到陈庆直不起腰。 连娘亲都说他,虽然是不爱说话的性子,但从前遇到村里人,有人打招呼自己也会回答,也不是没接触过村里的汉子,怎么就对周远那么排斥呢? 陈庆没敢说那排斥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只说自己知道了以后会改。 但这样好像适得其反,越压抑,有些东西就越蓬勃生长,这是不对的。 李欣是他的好朋友,是他在初来这里没有一个朋友的时候对他敞开心扉的人,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一点伤害李欣的行为。 想到这里,陈庆只觉得自己豁然开朗。 越是遮遮掩掩,就越显得小人戚戚;光明正大比什么都好。 李欣刚刚吃完碗里的饭,转过头就看见陈庆笑了,他有些疑惑地看向陈庆:“你笑什么?” 陈庆摇头:“没事,就是想明白了一点东西。” 孙大娘适时接话:“阿庆平日里总是发呆,也不知道他在琢磨些什么。小小的一个人,心思都有八百斤。” 陈庆挠了挠头发,又觉得脸和脖子都有些痒,又使劲挠了挠,弄得脸和脖子一片红。 ------------ 17 第 17 章 一块地的玉米皮很快就扒完,晒在了院子的另一边,原本就很小的院子,只留出了一条能过一个人的路。 因为早上起得太早,干完活李欣带着牛牛回了家,周远自然也不能再留,孙大娘洗碗,叫陈庆去补觉。 上午李欣给他擦的药效用很好,这会儿已经不太疼了,他几乎是沾床就睡。 只是很少做梦的他,今天竟然破天荒地做了梦。 梦里一会儿是小爹跳河的前温柔的样子,一会儿是跟着人牙子到处被人打量的时候,最后落在了一个陈庆怎么看也看不清脸的人身上。 “陈庆?” 梦中的人动作起来好吃力,陈庆使劲点头。 “我是孟涛。” 陈庆睁大眼睛,想努力地看清他的脸,可不管他怎么努力,他都看不清。 “我……” “照顾好我娘亲。” 陈庆仍然点头:“你……” “你没必要做给我守节,我们又不熟。” 陈庆呆滞住。 “不跟你说了,好好照顾娘亲,做你想做的事情。” “不是,孟……孟涛!!” 陈庆从床上坐起来,脑门儿上全是汗,心跳得很快,门外孙大娘在跟周远说话,陈庆的那声呼唤声音不小,门外的人听得很真切。 周远面上的笑消失了,朝孙大娘点了点头:“婶子我先回去。” “好。”孙大娘也着急去看看陈庆,朝他挥了挥手。 “阿庆,你梦见涛子了?”孙大娘走到陈庆的床边,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 陈庆点头:“我没看清他的长相,他说,说让我照顾好您。” 孙大娘抹了抹眼泪:“我就知道他是个好孩子。” 不入她的梦,是怕她伤怀吗? 只是他们的日子,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的时间,还有很多活计在等着他们。 在村里的平地的收成不像山上的那么难收,所以他们之后就没有再起得那么早。 这时候他们出门,周遭也都是出来干活的,大家一早上都有说有笑的,有人说笑的时候,干起活来好像也不是太累,没一会儿一片地都全部收完。 在陈庆他们家旁边的几块地,是跟着孟涛一起去过边疆的人家的。 “你家孟启,我听说要成亲啦?”他们掰完了玉米,这会儿在砍玉米杆。 “是了,等到收完粮食交完税,就能娶新媳妇儿进门了。”孟启娘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虽然孟启不像周远那样有战功,但至少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不是,娶了媳妇,生个孩子,她也就这点盼头。 孙大娘也笑,只是笑里多了点苦涩:“很好,很好。” 一边的孟启也过来帮忙,他从回来之后,就没怎么见过孙大娘,是自家娘说不要到孙大娘面前去,怕她想起丧子之痛,连他们想去给孟涛上柱香,都被自己家娘拦住了。 毕竟经过生死的洗礼,从洛河村出去的几个人都成熟了不少,或许以前还有些孩子心性,现在也能够独当一面了。 孟启对着孙大娘问好,在自己家娘不赞同的目光下又跟孙大娘说了些边关的事情。 孙大娘默默地听着,又偶尔用衣袖擦擦眼睛:“谢谢你啊孟启。” 孟启比从前小的时候壮实了一些,又被晒得很黑,他有些遗憾:“我们进了军营就被分散了,几个人都在不同的营里,平日里见得很少。涛哥的事情我们知道的都不算太多,但是他能得十两抚恤金,在战场上一定是很英勇的。” 毕竟立了战功,活着回来了的周远,谁也不知道朝廷到底给了他多少。 这些话周远也跟她说过,但是就算是让她翻来覆去地听成千上百遍她也不会觉得厌烦。 说着说着这两块地也就都收完了,孟启他娘看着孙大娘:“你家怎么弄回去啊?这里离你家可不近?不然我让启子帮你们挑一点?” 孙大娘摇了摇头:“我们借了周远家的牛车。” 孟启娘恍然大悟:“是啊,你们两家离得近,他家也有牛。” 有了周远的帮助,陈庆家今年秋收收得比之前都快了很多,收回来的玉米也就都堆在周远家的院子里。 除了陈庆他们家,还有别人家也都想借周远的牛,能有畜生用,谁愿意自己出苦力啊。但周远也不是每家都借,只看谁家没个男人,谁家都是老弱病残的才借出去,也不要什么报酬,只要把牛喂好就成。 村子里的秋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村长家也不例外,他家虽然比村里其他家都富庶,但也不像李铁匠家,会把自家所有的地都租出去,相反他们家比别人家种的地都多些。 李铁匠家如今是越发发达了,要说打仗对他们这里看似是什么影响,但做铁匠这个活计,在衙门里备了案,前线需要的武器兵器,不都是靠着铁匠一下下打出来的吗? 李铁匠当时就被召进了府城,在府城打铁打了好几年,又因为我朝大胜,敌国给了不少的赔偿银两,朝廷给这些匠人都给了不菲的报酬。 好在村长一家青壮年也很多,村长有三个儿子,个个都是干活的好手,三个儿子又娶了三个儿媳妇,两个夫郎一个媳妇儿,大儿子和小儿子都娶的夫郎,二儿子娶了个媳妇儿,今天老三家夫郎说不太爽利,在家跟着王婶子做饭。 “奇了怪了,今年怎么都没人来借牛车?”王婶子一边撕着玉米一边跟夫郎张然说话,往年一到这个时候,有些家里没男人的都会来借牛车,今年倒是一个都没来。 “我听说了,都去借那个周远家的了。”张然说。 王婶子咬了咬牙,自从这个周远来了,他们家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情。 那陈四跟孟柱子好死不死地非得去他家偷东西,赔了钱吧那嫁出去的小姑子成日上门来闹,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学着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样子,不要脸起来连孩子的吃食也要尝尝,说大哥没给她解决好事情。 归根结底都怪这个周远。 现在又到处借牛出去,从前他们家借牛出去,高低是要收些好处的,现在没人找他家,连点东西都收不到。 “能有什么办法!”张然说,“爹不也得看在他战功的份上对他恭恭敬敬的,我听说,李铁匠想把自家的哥儿嫁给他呢。”仔细听他这话还有些酸溜溜的。 王婶子嗤了一声:“他家不是谁都看不上吗?”说起这个王婶子就来气,本来她是想让自家小儿子娶了那李欣的,他家百般借口,说李铁匠在府城,说李欣还小,总之就是不愿意结亲。 这会儿倒是巴巴地上赶着。 “要是这门亲事真成了,那李铁匠跟那周远,不都得在村里横着走了?”张然拱火,他知道自己是村长家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嫁进来才知道自己是真命苦。 “呵。”王婶子没再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更用力了一些。 “人家周远那样好的条件,是一些绣花枕头比不上的。”张然酸溜溜地说,“不说别的,就说到了夜里,人家可不会连个熄灯的功夫都坚持不到吧。” 王婶子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秋收这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收回来的玉米经过晾晒干,就要开始脱粒,脱完粒继续晒,晒得干透了之后就等着朝廷收税的人来收税。 在打仗那几年,土地产出都是十五税一,所有农民过的日子都是紧紧巴巴的,今年仗打完了,朝廷还没颁布政策,想来应该会往下降一些。 农民都靠土地吃饭的,也幸好这几年风调雨顺的,产出交了税之后也能剩些,不然这日子过成什么样还真不知道。 等所有的玉米晒干,陈庆就开始在家给玉米脱粒,要选些粒大饱满的做种,没有虫害的留着自家以后吃,其余的就都混在一起,用来交税。 这个时候所有人家都在家里安心地剥玉米,李欣就带着牛牛来陈庆家,边剥边跟陈庆说话。 “我家来了个亲戚。”李欣说。 “来亲戚不是很正常嘛。”说是这么说,但他们家就没有亲戚,上次来的还是计算着他家的钱的。 “我听我爹说,是什么我家什么隔了好多好多房的远亲。”李欣想起见那人的情形,他们一家人正在吃饭,爹在跟娘絮絮叨叨地说李欣该成亲的事,就听见外面院子里的敲门声。 他去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瘦得皮包骨的男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背上背着个书箱,一副读书人的样子。 面黄肌瘦,像是很久没吃过饭。 李欣不认得这人,只好叫李铁匠出门来。 李铁匠也一样不认得他,问了半天才问出个结果,是李铁匠早就去世的娘亲的堂妹的外孙,跟他家隔得有十万八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他家来的。 既然人家都上了门,也不好再把人扫地出门,李欣的娘亲添了副碗筷给他,想来是饿极了,才会没有顾上读书人的斯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着吃着就落了泪,把牛牛吓得也哭了起来。 戚书宁的故事很简单,虚弱的身体,早死的亲娘,刻薄的后娘,有了后娘的亲爹变后爹,后来跟着寡居的外祖母生活,但外祖母也去了,又回到自己的家中生活,只是家里早已经没了他的位置,后娘不再让他读书,让他去做苦力,只是他的身体做不了苦工,想着外祖母说过家里还有一房亲戚,拿着外祖母的信物找到了李铁匠家。 李铁匠叹了口气,看着他拿出的信物,确实是他娘亲的东西:“你要我们怎么帮你?” 戚书宁开口:“我想读书。” ------------ 18 第 18 章 陈庆埋头干活:“那李叔怎么说?” “我爹能怎么说啊?”李欣嘟着嘴,“说当年家里穷,送爹去打铁,给不够钱,祖母回娘家借,也都说没有,这时候他的祖母的堂妹刚好回门,听说了这事,脱了一只镯子给祖母,我爹这才去学了打铁,后来我爹学会了打铁,记着祖母临终的遗愿要报答这位堂祖母,但是堂祖母家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他现在既然上门来了,我爹得念着这份恩情。” 陈庆点头:“毕竟他外祖母对李叔有恩嘛。” “供一个读书人也不是问题,但是我就是觉得,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走到这份上的。”李欣出声,“比我还大两岁,自己养不活自己?” “也可能有隐情呢?”陈庆说。 “不知道,哎呀不管了。”李欣喝了一口孙大娘凉着的水,“反正他也不住我们家。” 李铁匠自然不是在自己的家里打铁,要是在家里打铁,那丁零当啷的声音肯定会让邻里不满,所以他有一个单独的铺子,他白日里去打铁,晚上关门回来。 家里有个未婚的哥儿,自然不能把他留在家里,放在铺子里,晚上还能帮他看看店,也挺好。 于是戚书宁就在打铁铺子里住了下来,白日里李铁匠打铁,他就去外面读书,晚上李铁匠回家,他就在铺子里住着,一时间倒也是相安无事。 至于吃食,都是李铁匠一早带过去的。 李欣看着陈庆已经发红的手指,环视一圈整个院子,还有很多很多的玉米:“这得剥到什么时候啊?” “今年收成不错,要比往年多一小半,争取在来收税之前剥完要交税的那些,剩下的再慢慢剥呗。反正入冬没事了。” 他们现在剥玉米的流程是孙大娘先用剪刀把玉米弄一条纹路出来,然后他们再顺着划开的这一道来剥,要省力很多,但到底只有两个人,还是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弄得完。 还不提周远家院子里那一院子呢。 “好吧。”李欣继续剥,但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没一会儿就站起来,“我去活动活动。” 陈庆点头,知道他的心思不在给自家干活上,陈庆也没拦他,自从开解过自己之后,他好像也没有再有过那么酸涩的感觉了,毕竟这满地的玉米才是他的未来。 “李欣出去啦?”孙大娘进来,看着李欣往隔壁去了,很是欣慰,“我看过不久,就该办喜事了。” 陈庆点头。 孙大娘坐到他的旁边,和他一起剥玉米:“今年收成比去年多,我想着,交完税,剩下的卖一点。” 陈庆抬起头,有些不解。 孙大娘才说:“我想着多存点银子,等过了这一年的孝期,还是要给你找们亲事。” 陈庆吓得手里的玉米掉进筐里,他赶紧摇头:“娘,不要,我不要嫁人,我就陪着你。” “胡说什么,你还这么年轻,跟我个老苦瓜过一辈子啊?是不是傻。”孙大娘笑他,“到时候咱们陪嫁多一点,想来应该不会在意你带过孝的事情。” 陈庆还是摇头:“我不要嫁,我就在家里,给您养老。” 从孙大娘把他买回家的那一瞬间,他就决定要一辈子孝敬她了。 “嫁人跟孝敬我又不冲突,难道你嫁了人就不回来看我了?” “不是,我不嫁人!” 孙大娘知道陈庆的性格,想得多说得少,心思细腻得一句话都要拆成一个字一个字地来想:“从你进门的那一刻,我就把你当自己的孩子,更别说现在涛子不在了,现在就是咱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作为娘亲,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能依靠的人。” “娘,我们两个人,这五年也都这么过来了。”陈庆说,“所以我不需要嫁人的。” “傻孩子。”孙大娘不再劝他,专心干起活来了。 另外一边,李欣转悠到了周远那边,他也没进去,只是敲了敲门。 周远出来,见是李欣:“有什么事?” “你会做工具吗?”李欣开门见山。 “什么工具?”周远问。 “就是剥玉米粒能方便一点的。”李欣撇嘴,“我看陈庆的手都红了,要真把这些玉米用手剥完,他的手都得退一层皮。” 周远蹲下来,从地上抄起个玉米,拿着仔细看了看,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他干脆坐在地上,手里拿着玉米,慢慢地思考。 李欣只是帮着带话,说完之后就又回到陈庆家,坐下来继续帮他剥玉米。 陈庆看着他被晒红的脸,又让他喝了点水。 李欣说:“等交完税,剥完这些玉米,咱们上山去吧?下雨过后能捡到蘑菇。” “好。”陈庆答应他,先前的几年也是,收完玉米之后就要开始种第二季的小麦,中间能有两天空闲的时间,他们每年都去山上,找野生蘑菇,新鲜着吃鲜掉眉毛,吃不完的晒干,存起来到寡淡的冬日,也能有点不一样的味道。 李欣清楚地记得山上每一个蘑菇的位置,每年他都带着陈庆去,两人对半分。 这几天陈庆都在家里剥玉米,晚上的时候孙大娘端了油灯过来 :“该歇着了。” 陈庆点头:“马上了。” 看他丝毫没有想要去睡觉的意思,孙大娘在他身边坐下来拉过他的手,几个手指的指腹都已经磨红了,她起身从房间里找到一点药油,拉过陈庆的手给他擦。 “苦了你了。”孙大娘吸了吸鼻子,“要是我没把你买回来……” “您没把我买回来的话,人牙子就要把我送去妓馆红楼了。”人牙子也不是做善事的,好几年都卖不出的人,自然是要往那些地方送的,尤其是陈庆,他的长相个子不是普通人家喜欢的,但送进那种地方,自然有爱好这样的。 “娘,现在真的很好。”陈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娘心疼我的话,我明天想吃一个糖水鸡蛋。” 孙大娘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刚刚上了药,先休息吧,也不急在这一时间。” 陈庆这几天好像变了一些,要开朗一点了,像是卸掉了什么枷锁。 “好,我洗漱洗漱。” 因为这几日太累,陈庆几乎是沾床就睡,一夜无梦。 第二天他是被门外的说话声吵醒的,晨起的时候还有些懵,穿好衣裳走到院子里,就看见周远站在门口,孙大娘从他手里接过了个搓衣板。 陈庆打了个呵欠,走到门口,声音很软地叫了一声娘,又看向她手里的搓衣板,好像不是他家那个:“这是什么?” 他们家里的那个搓衣板,只有两条凸起,而孙大娘手里的这一个,从上到下都是凸出来的,洗衣服好像用不了这么多吧? 周远盯着他因为睡姿不好而翘起来的一缕呆毛看,随后从地上捡起一个玉米示范给他看,原本圆滚滚的玉米在经过这块木板上的突出的部分的时候,稍微一用力,玉米粒就在摩擦力之下脱了下来:“应该是要比你用手剥要快很多。” 陈庆眼睛都睁圆了,他从来没想过搓衣板还能用来剥玉米呢。 周远单手抄起里面还装着玉米的一个箩筐,把搓衣板斜放,随后坐下,动手之后玉米粒就像下雨一般落进筐里:“这样做,很快。” 陈庆蹲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剥玉米,起床就出来的陈庆没有梳头发,这会儿有一阵山风吹来,陈庆微长的头发在周远的手腕上晃动,一下一下的让人心尖发颤。 周远垂眼去看。 他的发梢有些干枯,发尖还有分叉的,周远想起在兵营里主将的那匹马,因为照料得当,那马的鬃毛都是油光水滑的,比陈庆的头发好多了。 他侧眼看陈庆,只见陈庆跃跃欲试。 周远起身,让他来试。 陈庆的力气要比周远小一些,但也能够很轻松地把玉米搓得只剩下玉米芯,陈庆惊叹:“这个太好用了,为什么我们以前从来都不知道?” 他们也想过办法,但也仅限于用玉米芯和玉米棒摩擦,能稍微快一些,但陈庆的手小,没什么大的作用,有了这个搓衣板,他有信心很快就能把玉米弄完。 孙大娘看陈庆头发也不梳了就要开始干活了,赶紧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糖水鸡蛋:“吃了东西再干活,昨天不是撒娇说要吃。” 陈庆这才恋恋不舍地从箩筐边走开,接过孙大娘手上的碗,里面装了一个荷包蛋,用的糖是很久之前买的红糖,颜色有些深,但有很浓的香味。 陈庆喝了一口甜汤,只觉得一阵暖流滑下,整个人都舒畅很多。 周远朝他们打了个招呼,说要回家去,陈庆从碗边抬头,发现他的眼下有一圈乌青。 “你昨晚没睡觉吗?”陈庆问。 听见陈庆问话周远还有些惊讶,因为陈庆从来都是能不说话就不跟他说话,今天竟然主动问起他的情况。 事出反常必有妖。 周远回过头看他,只见他捧着一碗糖水鸡蛋,眼睛清澈干净,跟以前看他的眼神不一样。 周远的手背到身后,才回答他:“昨晚熬夜做这个。” 昨天李欣走之后,他就一直在研究该做一个什么样的工具,但他从前也没种过地,他们那边甚至不产玉米,一时间没有头绪。 直到看到前几日孙大娘拿来给他的搓衣板,看到上面的纹路,一时计上心来。 不是很复杂的活,但用的时间也挺多,等做完的时候,天就已经凉了,没多想,他就来到了陈庆家前面。 “啊?”陈庆惊叹,“那你快回家休息吧,今天李欣不过来。” 周远眉头皱起,跟李欣有什么关系? 今天的陈庆很不一样,这样的不一样让周远心里有些不安定。 不知道他为什么改变,但有些事情还是要早些提上日程才好。 ------------ 19 第 19 章 洛河村里风靡起了一样工具,把搓衣板多刻几道凹槽,就能用来脱玉米粒,很是方便,毕竟谁家还没块木板子啊。 最开始还是刘婶子来陈庆家发现的,她去村里走了一圈,随后全村人就都知道了还能这么干活。 于是村里对周远的赞美就更多了一些,说他心肠好,手也巧,牛也养得好,反正就是周远哪里都好。 农活不那么紧的时候,花婶子又登了周远家的门,周远这次倒是没拒绝她,只是说自己有了想要提亲的人,有消息了之后会让花婶子帮忙提亲的。 一时间周远要成亲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了,但好像也不是什么秘密,毕竟村里人都看出他跟李铁匠家的哥儿李欣打得火热,成亲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陈庆听到这个消息后长舒了一口气,正巧李欣上门来约他去采蘑菇。 因为周远给的工具,陈庆家的玉米弄得很快,再晒一晒就能够收起来了,他们的动作比村里其他人家快,所以这会儿上山的就他们两个人。 “今天不带牛牛吗?”他们顺着山路往上爬陈庆好奇他怎么没带牛牛来,李欣的娘亲身体不好,平日都是李欣带牛牛的。 “哦,他跟那个戚书宁去玩去了。” 陈庆便不再问。 洛河村的山看起来不大,但实际绵延不绝,按理说最好的上山采蘑菇的时间是雨后,但这些天都没下过雨,李欣实在坐不住了,就眼巴巴地来了,陈庆也不会让他白跑一趟,就跟着他上了山。 上山之前孙大娘知道这没一天是不会回来的,便让陈庆带了点吃的喝的,别饿肚子就成。 他们一人背着个背篓,虽然今天也烈日炎炎,但山里树荫茂密,倒是有一阵又一阵的凉爽。 陈庆跟在李欣的后面,听李欣说话,李欣说:“我那天跟我爹说,我想学打铁。” 陈庆一脚踩空,趔趄一下,抱住前面的一棵树才停下来:“啊?你?学打铁?不是,哪有哥儿学打铁的啊。” 李欣不高兴地跺了跺脚:“你怎么跟我爹说一样的话。” 陈庆清了清嗓子,又去拉李欣的胳膊:“可是你看李叔是什么体格,你又是什么体格?” 李欣做势举起自己的胳膊,但那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李欣垂头:“我爹一直很想有个儿子接他的班,可牛牛太小,等牛牛长大,我爹都老了,所以他想给我找一个健壮的男人。” 陈庆点头:“李叔是想教未来夫君打铁吧?” “嗯。” 陈庆又说:“那周远那个体格,还挺适合打铁的。” 李欣一听他这话,吓得跳了起来:“你胡说什么!关周远什么事啊?” “嗯?”陈庆有些疑惑,“你跟我就不用害羞了啊,不是都快成亲了。” “啊啊啊啊。”李欣崩溃,“你在说什么啊,我跟他清清白白的,你不要这样乱点鸳鸯谱啊。” “啊?”陈庆也懵了,“不是你们之间聊得挺好的嘛?他对你很关心,他上次不是还跟花婶子说要准备去提亲了。” 李欣还在尖叫:“不是,没有这回事,你别瞎说。” 他本来想把周远的心思都告诉陈庆,但想了想这种事情自己来说好像也不是太合适,又想起陈庆的性格别把他吓到,最后很严肃地说:“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跟周远成亲的,我不喜欢周远那样的,你知道的,我喜欢纤细一些的男人。” 看李欣如此严肃的样子,陈庆挠了挠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个话题也就打住不提,他们越来越往山里去,李欣循着自己记忆里的地方前去,在走了快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到了深山里,找到了他这几年都记住了的位置,果真有好几蔟榛蘑。 李欣欢天喜地地把蘑菇摘了,又用一边的枯叶掩盖好:“别让别人发现了。” 他们这一路的收获确实不算少,但也是越走越远,陈庆看了一眼天色:“咱们往回走吧。” 背来的两个背篓都快装满了,再有多的也装不了了,于是两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分食了一块饼之后,便要往山下去。 只是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突然变了天色,一时间山里狂风大作,陈庆扶住李欣:“咱们得快点儿了。” 山雨欲来,林间的风吹得四周树枝乱晃,李欣也点头,两人互相搀扶着往来时路走。 陈庆心里有着担心,家里还晾晒着玉米,娘一个人肯定收不过来,可现在他们离家至少还要走一个多时辰,要是玉米被淋湿了,生了芽了可怎么办。 看陈庆面上焦急,李欣看在眼里,两人的速度加快了很多,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几乎是一瞬间两人的身上就被雨淋湿了,好在他们先前在路上摘了很多叶子盖在蘑菇上,避免蘑菇被雨水淋坏。 雨越下越大,山路本就崎岖难行,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风雨扑面都快要看不清路了,陈庆毅然决然地拉着李欣躲进了一个山洞里。 “好可怕。”李欣抹了一把 脸上的雨水,“这雨怎么下这么大,不会今天都不停吧?” 陈庆摇头:“夏日的雨来得快来得急,去得也快。” 果然如陈庆所说,大雨下了两刻钟终于停了,雨停之后他们就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只是下雨之后山路实在难行,回去的路比来时的路多走了好久。 两人都有些累,但又不敢再停留,若是天黑前下不了山,就得在山里住一夜,陈庆是个寡夫郎没事,但李欣不行,他还是个未婚的哥儿,夜不归宿一晚,村里人的口水就能把他淹死。 “咱们得赶紧下山。”陈庆说。 李欣点头,只觉得自己背上的背篓重逾千斤,他深吸一口气,跟陈庆两人相互搀扶。 陈庆能明显感觉到李欣在他额前的呼吸有些重,呼吸也有些潮热。 “李欣?” 李欣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好像是。”李欣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我怎么这么没用,要不咱们在山上歇一晚吧?” 陈庆只好撑着他:“不行,你今晚不回家,明天村里就会有风言风语。” 李欣哦一声,不再说话,想把力气都用在走路上,只是他一半的力气都在陈庆的身上,陈庆要顾着他,还要走路,没注意到地上的情况,一脚踩空,一阵钻心的痛苦从脚踝传来。 李欣一下慌了,他刚刚也摔到,但还好没别的事,起身就看见陈庆捂着自己的脚踝:“怎么了?” “好像是脚崴了。”陈庆看着散落一地的蘑菇,“你把蘑菇捡一捡,天快黑了,咱们得赶紧下山。” 李欣把蘑菇捡完,又去扶陈庆起来,他自己都头重脚轻,两个人又都滚作一团,两人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后来两个人都笑起来。 “不然就在山上住得了。”李欣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陈庆当然不愿意,硬撑着爬起来,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陈庆扶住树,深吸一口气,只是他在扶住树的时候,看到了远处的人影。 虽然隔得挺远,但看那身形,陈庆就知道是周远。 在陈庆看过去的一瞬间,周远也朝他这边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相接。 周远快步地走过来,目光在李欣身上过了一下,随后看着陈庆:“没事吧?” 李欣撇嘴。 陈庆摇头:“没事,你怎么来了?” 又想着周远可能是为了李欣而来,陈庆说完又安静下来。 李欣哼哼一声:“你怎么就没事了,脚崴了,走不了路了。” 周远一听,蹲下就想去看陈庆的脚,陈庆赶紧把脚往身后藏:“就只是崴了一下,没事。” 周远看着他们旁边的一堆蘑菇,才说:“是婶子,说你们上山了,这么晚还没下来,让上山来找找。” 其实孙大娘的原话是让周远上山找李欣,陈庆才是那个顺带的。 “哎,咱们能先下山吗?”李欣有气无力。 “好。”周远扶起陈庆,随手捡起了一个背篓背在自己的前胸,然后手上一用力,陈庆就被他甩到了自己的背上。 陈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后整个人就在周远的背上了。 周远又看了一眼李欣,手又拎起他的那个背篓,一只手拎背篓,另一只手落到了陈庆的腿弯处:“扶稳,走了。” 陈庆下意识地抱住周远的脖子,但余光看到李欣之后又像是被火烧一般松开手,但周远已经开始走动,陈庆差点闪着腰,又重新趴在周远的背上。 李欣走在他们的后面,嘴角都快咧在后脑勺上了,他觉得自己头也不痛了,身上也松快了,连步子都能跟得上周远了。 等他们下山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也就没人看到他们从山上下来,孙大娘看到陈庆是被周远背回来的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李欣看到孙大娘就整个人都挂在她的身上:“婶子……” “哎呀,怎么这么狼狈啊,婶子烧了热水,要不先洗洗。” 李欣摇了摇头:“我洗个脸就行,我爹娘肯定很担心。” 孙大娘又去厨房端了姜汤:“你们三个都赶紧喝点姜汤。” 周远没把陈庆放进自己的房间,而是把他放在堂屋里,这会儿三个人都捧着一碗姜汤在喝。 李欣刚刚喝完,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定睛一看,是李铁匠。 “爹。” 李欣跑到李铁匠的跟前,才发现他后面还跟了个人,是戚书宁,他跟李铁匠两个人身上都是潮湿的,应该是找人找了很久。 李欣撇嘴,看着戚书宁这个病恹恹的样子,淋场雨肯定要生病,这么大的雨不好好在家待着,生病了还得给他熬药。 孙大娘又把剩下的姜汤都端了出来,让他们都喝了。 喝完之后,李铁匠背着李欣回家,走在后面的戚书宁背着李欣的背篓。 ------------ 20 第 20 章 送走李欣之后,孙大娘才去看陈庆,边看边说:“这雨下得可急了,还好周远来帮我收玉米,要我一个人,还真的收不完。” 不过孙大娘也没想多跟陈庆说什么,赶紧催他去洗澡,自己跟周远说话。 看着屋子里的背篓里满满的蘑菇,他才跟周远说:“明天来家里吃饭?上次你就捡了蘑菇,不过都是有毒的,阿庆他们捡这些就很好,做出来也很鲜。” “明日不一定有时间,要去一趟镇上。”周远说,“婶子念着我就给我留一些吧?” 孙大娘把他当成自家小辈,关心了一句:“去镇上干什么?” “想干点什么活计,所以去看看。”周远说,“我实在不太会种地。” “嗨,不会可以学嘛,那到时候几亩地就都空着?”孙大娘有些心疼,“赁出去也不划算啊。” “不赁出去,到时候正常种,只是可能要麻烦婶子帮忙。” 孙大娘拍了拍周远的后背:“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周远想起什么,朝孙大娘说告辞,孙大娘把周远送走的时候,陈庆也跳着出来,衣裳没穿得太整齐,有些散乱,孙大娘赶紧把他扶回房间里。 没想到周远去而复返,给孙大娘手上塞了一个药瓶。 天色太晚,孙大娘没有留周远,捧着药瓶去给陈庆上药。 陈庆就着昏暗的灯光看到孙大娘手上的药瓶,跟上次李欣给他擦的药的药瓶一模一样:“娘,这是哪来的啊?” “周远刚刚给的。”孙大娘坐在床边,把药油在手心搓热,然后慢慢地往陈庆的脚踝上揉。 陈庆看着那药瓶,眉头皱得很紧,那上次李欣给他擦的药,也是周远给的?但是李欣又说他不喜欢周远,难道这一切都是周远的单相思?想通过他这个李欣的好朋友来给他当说客?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理由了,想明白了这事,陈庆心中泛起的那点涟漪又悄无声息地消失掉。 孙大娘锅里还给他温着饭,陈庆草草地吃了两口就睡了。 第二天陈庆起床,庆幸的是他没风寒,只是脚肿得老高,孙大娘又给他揉过一次脚,才出的门。 陈庆在家里闲着没事做,在床头找到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动过的针线筐,上次卖过帕子之后,他就没再动过针线,主要是掌柜说的话有些太难理解,不绣山水花鸟,情情爱爱的要怎么绣呢? 他看着手里素白色的帕子,一时间也没有头绪,又担心起了李欣,想着李欣不喜欢周远,但周远好像对李欣情根深种,自己要帮周远吗?但李欣又是他最好的朋友,真是发愁啊。 七月半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旬,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在中秋节之后就要开始交税,在交完税之后就要准备新一季的粮食耕种了。 庄稼人好像就没个闲着的时候,这几天陈庆格外地焦虑,因为脚崴了,他什么也做不了,家里的活就都是孙大娘一个人在干,他想帮忙却总是被孙大娘按住,说要是现在动了好得更慢,到时候秋种的时候就更耽误事了,于是陈庆不敢再动,都是坐在自家的屋檐下。 李欣是五天之后才过来的,整个人神采奕奕,见到陈庆就开始抱怨:“本来我两天就好了,结果我爹娘硬是不让我出门,让我在家里足足养了五天!” “李叔是对的,多养两天好啊,毕竟淋了雨呢。”陈庆坐在院子里,手里是针线筐,白色的帕子上绣的是一朵要开不开的花。 李欣偏头看了好一会儿,才问:“这花怎么要开不开的?” “我也不知道。”陈庆打哈哈,“可能这样好看一点。” “是好看。”李欣欣赏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想拉陈庆出去玩但陈庆脚又不方便,只好跟陈庆说起家里的事。 “我爹让那个戚书宁今年中秋在我家过。你们家呢?”还好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戚书宁那个病秧子倒是没生病。 陈庆回答:“还是我跟娘两个人啊,我们家又没有别的亲戚。” 李欣在心里说了声周远呆子,这个时候就该说自己孤家寡人然后跟他们凑在一起过这个团圆节啊,真是傻。 “那过两天大集你也不能去啦?”李欣看了一眼陈庆肿起来的脚,“都怪我,不让你去山上就好了。” 陈庆敲了一下李欣的头:“别乱说话。” 后来的几天,李欣每天都过来跟陈庆说一会儿话,直到这天镇上大集。 每年的八月十二,镇上都会有一个大集,卖什么的都有,十分热闹,那一天几乎是每家每户都会去这个集上转转,可能买些过节需要用到的东西,可能是给带孩子买点零嘴,也可能是纯凑个热闹。 以前都是陈庆和孙大娘一起,今年陈庆的脚受伤了,所以只能孙大娘自己去了,孙大娘还有些担心,怕陈庆一个人在家出什么意外,陈庆笑着说哪里就有意外了,自己好好地待在家里,不会出什么事。 恰好另外一边刘婶子已经在门口叫她,她只能跟着刘婶子一起走了。 等孙大娘离开,陈庆单脚蹦出自己的房间,坐到院子里,拿起自己的针线继续绣着。 整个村子的人好像都出去了,陈庆觉得四周安静得可怕,他的心跳得有些快,在绣帕子的时候又扎到了自己的手指。 心有些静不下来,陈庆扶着墙来到院子外面,远远地朝周远家望了一眼,原先拴在房子旁边的牛也出去了,应该也是去大集上凑热闹了。 陈庆又回到院子里,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踝,肿已经消了,看起来也没什么事了,只是要走路还是有那么一点疼,想来中秋过完之后他的脚应该就能好全了。 八月的日光还是有些炽烈,陈庆坐在自家的屋檐下,打着盹。 在陈庆要陷入深眠的时候,听见了门外嘈杂的脚步声,和暴力踢开自己家门的声音。 陈庆猛然睁开了眼睛,就看捡在七月半上过门的孙康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后还跟了好几个人,看样子都是他的家人。 还记得上次见面时的不愉快,陈庆有些警惕:“你来干什么?” “我就说买来的人一点礼数都不懂。”孙康说,“连声舅舅都不知道叫吗?” 跟着孙康一起来的是孙家的另外两兄弟,还有孙康的儿子孙伟和孙康的夫郎,和孙家老二的儿子孙大牛。 陈庆站起身朝后退了一步:“娘今天不在家。” “我们也不是来找你娘的。”孙康看着陈庆有些害怕的样子,又看了一眼自己这边五个大男人和一个常年干农活的夫郎,想着今天这事必成了。 他朝孙老二说:“你去屋子里把身契找出来,两个小子跟我一起把人绑了。” “好。” 于是五个人都朝陈庆冲过来,陈庆一见不妙,强忍着自己的脚伤跑进自己的房间,紧紧地靠在那一层薄薄的门板上。 另一边的孙老二进了孙大娘的房间里,把孙大娘的床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床底铺着的稻草下面找到了两张类似文书的东西 ,孙老二不识字,胡乱地塞到了自己的怀里。 有了这个东西,他们要把陈庆卖了就容易了一些。 孙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你本来就是我妹子买来的,现在我那外甥也已经死了,你还腆着脸皮赖在我妹子家。” “我给孟涛戴了孝,我是孟家的夫郎。”陈庆的声音都在颤抖,“娘不会再把我卖了的。” “那是她受了你的蒙骗,你就是念着她手里的那点孟涛的抚恤金吧?”孙康踹了一脚门,“你放心,我们给你找的去处,比这个山村可好得太多了,保管你去了,就是当少奶奶的待遇。” 陈庆才不信他的话,他死死地挡在门上:“这里是我家,你们滚出去!” “一个买来的夫郎还敢叫我们滚出去!”孙家老三脾气爆,“大哥让开。” 随后三个男人一起撞门,很快这层薄薄的门板就抵挡不住三个男人的力气,门被踹开,挡在门板上的陈庆被力道撞在地上,他还想跑,就被孙伟一脚踩住受伤的脚踝。 刺骨的疼痛让陈庆出了一身的冷汗,孙康的夫郎从腰上取下绳子,把陈庆捆起来,又随手找了个布巾把陈庆的嘴堵上。 “赶紧走,一会儿有人来了就不好了。” 孙老二却没有想走,他又把孙大娘的房间又翻了个底朝天,想找到孙大娘藏钱的地方。 “找到钱,咱们拿走。别人也只会以为是这个夫郎卷了钱跑了,谁会联系到咱们的身上。”孙老二搜完了孙大娘的房间,又去搜陈庆的房间。 在孙大娘的房间里一无所获,在陈庆的房间里倒是找到了些铜板。 见耽误得实在有些久了,孙康才大声说:“赶紧走!一会儿有人回来就不好了。”他还记得这家旁边的那个大高个子,要是他回来了,今天这事就不能成了。 于是几个人抬着陈庆,朝他家大门出去,几个人走得很快,似乎是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陈庆不断地挣扎,眼看这自己离家门越来越远,他心里满是悲凉,从安定下来,他就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家。 该怎么自救呢?陈庆有些绝望地想。 ------------ 21 第 21 章 大集上,孙大娘没由来地觉得一阵心慌,她突然捂住心口,一边的刘婶子看着她:“你怎么了?” 孙大娘紧皱着眉头,觉得呼吸都不畅快:“不知道,突然觉得有点慌,怕阿庆一个人在家有什么意外,他脚又还没好。” 刘婶子不以为意:“他那么大的人了,能有什么意外。” 孙大娘摇头,也没了再逛的心情,大集的地方离他们家有半个多时辰的脚程,孙大娘一向觉得自己的直觉很准,她跟刘婶子说了一声,便往家里赶。 怕自己的脚程慢,孙大娘还特意叫了个车,今天出门的时候,她是把家里的钱都带上了的,想买些好肉,给陈庆补补,现在的陈庆还是太瘦了些,又想看有没有好的布料,给陈庆做两身新衣裳,上一次做新衣服还是在两年前。 越靠近村里,孙大娘的心就越慌。 另一边,陈庆被孙康一行人绑住往村外带,但因为今天几乎是所有人都去了大集上,整个村子里都没有一个能看见他挣扎的人。 孙康这次是真的要势在必得,花了大手笔停了一辆马车在村外的大路上,眼看着他们就要走到大路上,只要走到了大路上,那么这庄生意就是百分百板上钉钉了。 陈庆看着停在一边的马车,这下才是觉得真绝望,他一路上都在挣扎,也尝试着发出声音,但都于事无补。 就在陈庆已经完全绝望的时候,一道十分大的力道把几个人全部掀翻,却稳稳地接住了陈庆。 陈庆在天旋地转之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睁开自己早已经被眼泪迷蒙的双眼,只看到了一点周远的轮廓。 周远把陈庆放在一边,才去看那成群结队的几个人,为首的他认识,上次被他喂了一嘴土。 孙康自然还记得他的厉害,便遮遮掩掩地躲在自己夫郎的身后:“我们自己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插手!” 孙康硬气了一些,这会儿只有周远一个人,而他们有五六个人,五六个对一个难道还怕了吗? 周远自然不是一个人,他本来今日也是要去大集上的,但刚出门,就被村里的孟启叫了回来,孟启说前几日他去镇上问的事情有眉目了,要他今天去看看。 周远便赶着自己的牛车往回走,孟启回村里去叫另外几个一起从战场上回来的人,他们都知道周远在战场上的战功,周远到村里之后又整治过村里的老油条,连村长他也不放在眼里,在他们的心里周远的形象就更高大上了。 那日周远只是提了一嘴自己想干个什么活计,他们几个人就没有不响应的,在村里,只靠着天吃饭,但出去闯一闯,没准还能有更大的收获。 所以这会儿有两个去了大集,剩下的都在家里等着周远的消息。 周远从大集上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停在村口大路上的马车,他问旁边的孟启:“眼熟马车吗?” 孟启摇头:“我从没见过,但也不清楚,毕竟咱们是今年才回来的。” 周远点了点头,但在军中,主将教过他们,凡是心中有疑虑,就一定要探寻,而不是藏在心里,要是真的因为这一点疑虑而自己没有去追根到底的话,那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于是周远让孟启赶着他的牛车进村里找剩下的几个小伙子,他隐匿在一边的小山坡上,等着这马车的主人,若是没什么事自然是最好,若是发生了什么,自己这未雨绸缪就算值得。 只是没想到,这马车竟然是上次的中年男人的,最令他怒不可遏地是,他们居然绑走了陈庆,如若不是他多了个心眼守在这里,那陈庆会遭遇什么事情! 周远先把陈庆放在一边的路上,绑在陈庆身上的绳子他甚至没有用刀,直接用蛮力将拿绳子扯断,陈庆哭得很厉害,周远又扯掉他嘴里的布巾。 陈庆死死地抓住周远的胳膊,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一丝生机,再顾不得什么避嫌和循序渐进,周远用指腹擦点他的眼泪:“先坐着,等我会儿,别怕。” 陈庆才松开自己的手,那边的孙康看着他们的动作,才骂道:“我说怎么老是跟我们过不去呢,原来早就跟着贱蹄子勾搭……” 他话没说完,就被周远一拳打出去老远,剩下的孙家人一拥而上,赶着牛车拉着战友回来的孟启看着周远跟一群人打起来心提到嗓子眼上。 牛车上的几个人一哄而下,本着远哥是不会错的心态加入了战局,孙家的毕竟是三个老东西,而周远这边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很快孙家的一行人都被打得瘫在地上,只剩一个孙康的夫郎,爬在地上,不知道要顾丈夫还是顾儿子。 打完架之后,孟启才看到坐在一边的陈庆,他又看了一眼周远:“远哥,这是怎么了啊?这些人是谁啊?” “人贩子或者说是贼,偷了孙婶子家的钱,还想把陈庆绑走。” “啊?”孟启立刻怒目瞪圆,“绑陈庆干什么?” “我呸!”孙老二扶着自己的腰,“他是我妹子买来的,这会儿重新卖出去有什么不对!” 周远一脚踩在他扶腰的手上:“你是哪根葱?配插手人家的家事!就算是要卖,也是婶子来卖,与你们何干!” “我妹子是个寡妇,她的一切自然是该我们家来做主!”孙康嚷嚷。 “远哥,咱们还是报官吧?”另一个人叫孟栓子的说,“咱们把人打成这样,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周远摇头:“咱们是抓贼,人赃俱获,孟启还被伤到了,这事去了衙门,咱们也是有理的。” 孟启看着自己被那孙康的夫郎抓出了一道血痕的手,顿了顿:“那咱们得快点儿去县衙。”不然一会儿他手上的伤就要愈合了。 “咱们在这等会儿吧,等婶子回来再定夺。” 孟启和孟栓子已经拿绳子将这几个人都捆了起来,这会儿这些人都串成一串,蹲在路边。 本以为孙大娘要很晚才会回来,但没想到的是没一会儿孙大娘就坐着牛车回来了,看着这乱糟糟的大路上,愣了愣。 随后她就看见了坐在大石头上的陈庆,和被绑成粽子一样的孙家人。 孙大娘看着头发散乱,面上全是泪痕的陈庆,她蹲在陈庆的面前,摸他的头发检查他有没有受伤:“阿庆,没事吧?” 陈庆憋了很久,看到孙大娘情绪才瓦解崩溃:“娘……” 孙大娘安慰了他好一会儿,才去看被他们绑起来的人。 孙家老的三兄弟,两个小辈,还有一个嫂夫郎。 “赶紧让他们把我们放开!”孙康直到这时候还摆着一个娘家兄长的款,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孙大娘看着孙老二怀里因为厮打而掉出来的陈庆的荷包,她低下头,沉思了好一会儿。 然后看向周远:“周远能帮我报官吗?入室盗窃,拐卖夫郎应该会重罚吧?” “好,婶子,我陪你走一趟。” 底下孙家的人一片嘈杂声,都是在骂孙大娘不近人情,骂她白眼狼,周远听着实在烦,让孟启跟其他几个人扯了几把草把他们的嘴都堵上。 “我陪婶子去报官,麻烦你们去婶子家守着,不要破坏家里的样子。” “好。” “孙翠!你不要忘了你姓什么!”孙康在被堵住嘴之前还在骂咧。 “我姓孟!你们家不是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早就不姓孙了。” 陈庆紧紧地抓着孙大娘的手。 要带着六个不太配合的人去衙门其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有周远在,一切又都不是什么难事,走到衙门口的时候,孙大娘还有些恍惚。 但一看见坐在牛车上,额头上起了个大包,头发凌乱的陈庆,她又下定了决心。 鼓槌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先是不确定,而后一下比一下坚定,一声一声地似乎都在诉说着这些年的艰难困苦。 衙门大开,县令大人十分严肃:“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孙大娘深吸一口气:“民妇孙翠,状告南庄村孙家孙康一行人,入室盗窃,强抢我家夫郎。” 县令看着在堂下跪着的一大堆人,自然也就看到了站在人群外,站得笔直的周远。 “你说他们盗窃强抢夫郎,可有人证?” “有,草民几人便是人证。”周远朝县令一拜,还拉着他身边的孟启,“草民亲眼目睹这几人入室盗窃,也是草民将这位夫郎救下的。” 县令看了一眼瑟缩在人群中的陈庆,又把视线落在周远的身上,这个人他是知道的,当时上面来办他的户籍文书,说过一嘴他的事情。 在战场上立过军功,旁人不知,但他是知道的,这个周远,曾在敌军二十余人的包夹之下,救出了当时的主将。 仗打完之后,主将曾想将他收归到自己的麾下,带他回京城,但周远却说自己离家时间太久,想要回家。 回家之后家人不在了,又带着祖母的牌位,来到了这里,在洛河村定居。 县令本以为来了尊大佛,但没想到他从来了就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今日上县衙来,竟然也是为了作证。 县令自是信他。 “按我朝律法,入室盗窃,杖二十,强抢夫郎,杖三十,数罪并罚,每人杖五十。夫郎从轻,杖三十。” 孙康瞪大了眼睛:“大人不要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这孙翠是我的妹子,这夫郎是他买来给我那外甥的夫郎,本就是贱籍,不存在我们强抢的说法啊!” “他早就不是贱籍,从我买下他来,他就是我孟家的夫郎,入了我孟家的籍,何来贱籍一说!” 孙康狡辩:“我们这里可是有他的身契,能证明他就是贱籍。” ------------ 22 第 22 章 周远愣住,若是那孙康手中确实是陈庆的身契的话,那的确不会构成强卖的罪名,那这几人最多也就是被杖责一下,不会有牢狱之灾。 他了解的陈庆的事情并不多,他以为陈庆嫁给孟涛是正常的婚姻,却没想到他是被孙大娘买来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焦灼,周远看陈庆,陈庆跪在孙大娘的身后,整个人都在抖。 这里这么多人,陈庆那么胆小。 孙康说完话之后,孙老二把自己怀里从孙大娘房间里找到的两张纸呈给衙差,衙差再递到县令对的面前,但县令一看,第一张只是一封放妻书而已,上面写明了缘由,因孟涛战死,陈庆与孟涛从未有过夫妻之实,特请放妻。 这这张放妻书的下面,还有一张户籍文书,户籍文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陈庆的户籍落在了洛河村孟家,而且不是以孟家夫郎的身份入的籍,而是孟家义子,是清清楚楚的良籍。 上面还加盖着衙门的官印。 孙大娘在知道孟涛的死讯之后不久,就去拜托了村长写了这放妻书,又重新给陈庆上了户籍,这事不是什么大事,她做完就忘了,也没记得跟陈庆说一声,这会儿拿到公堂上,她才记起来。 县令啪地一声把这张契书放下:“他的身契为何会在你身上!这入室盗窃的罪名可是实打实的。” 孙康一愣。 县令又说:“还有,这位夫郎早就已经是良籍,你们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没有朝廷手续就贩卖人口,还不知悔改,本官宣判,这五人杖五十,拘役三个月!” 底下的几人赶紧求饶。 “更何况,你们打的还是为整个朝廷做过贡献的人家的主意,你们可知道,陛下圣恩,优待每一位为国家做过贡献的兵丁!” 县令的话音一落,周围都响起了掌声。 孙大娘和陈庆都松了一口气。 县令想起朝廷近期颁布的法令,想着这会儿正是时机宣布,便说:“为了不寒战死将士的心,这几人即刻杖责!” “另外,朝廷还有一项新的法令宣布,凡上过战场的,赋税减半,这法令不日就将开始施行。” “哇!” “真的?” 围观的人都大声赞叹陛下圣明。 只有打板子的几个人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陈庆整个人都是呆滞着的,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跟他无关,那种无力的感觉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看着娘亲击鼓,看着娘亲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而他,一句作证的话都说不出来…… 孙大娘把陈庆扶起来,又怕他身上有别的什么伤,孙家的人是畜生,必定会对他动手。 好在接下来就没他们的事了,孙大娘按完手印之后,扶起陈庆想要回家。 陈庆的脚本来已经快好全了,但在之前又被重重地踩了一脚,这会儿又肿得像窝头一样大了。 “去看看大夫。”陈庆虽然个子不高身形也瘦弱,但孙大娘毕竟有了年纪,腰又不好,刚开始还好,时间久了一点之后就有些吃力。 周远和孟启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孟启再迟钝也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他问周远:“远哥,你是不是对陈庆……” 周远很大方地承认了,今天在孙大娘去按手印,陈庆在一边休息的时候,县令把他拉到一边去说话他自然也就知道了关于陈庆的身契的事情。 孟启其实有些难开口,他过一阵就要成亲了,娘说她娘家那边的表妹正是适婚的年纪,他想凭着自己跟周远算是亲近的关系,在他成亲的时候让两人相看相看。 “可……陈庆他,毕竟是,是个寡夫郎啊,就算是他没跟孟涛见过面,但毕竟名声不好听啊。” 周远的目光一直落在前面的人的身上:“村里还传我是天煞孤星杀人不眨眼呢,我怕什么名声不好听。 ” 孟启还想说话,周远已经瞬间走到了前面,长臂一横接住了差点就要倒在地上的陈庆和孙大娘。 “婶子,您腰不好,我背他吧。” 也没等孙大娘说什么,他直接一只手就把陈庆拉到背上。 他们对县城的路不是很熟悉,几番问路之后才走到了回春堂,周远背着陈庆,对孟启说让他自己先逛逛,孟启只好应了,他快要成亲了,想给还没过门的媳妇儿买点什么东西,这次来镇上是意外,身上一分钱都没带。 周远看他的样子,从怀里给他借了点钱。 到了回春堂,大夫看了一眼,开了些药油,倒是不用吃药,只是不能再伤到了,要是再伤,估计就要留下病根了。 孙大娘吓了一跳,赶紧说一定让他好好休息。 陈庆现在好像才回过神,担心地看着孙大娘:“可是马上就要秋种了……” “你别担心,大不了我请几个人来做。”孙大娘拍了拍陈庆的肩膀,“千万别以后留病根。” 这时周远开口:“我也可以帮婶子一起做。” 陈庆抬起头,想起了今天在村口的发生的事情,周远的手指很粗,擦在脸上其实有些疼。 但是为什么呢?不是喜欢李欣吗? 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孙大娘跟他说话他都有些恍惚着答了,等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周远又已经把他背起来了。 陈庆抓着周远肩膀上的衣裳,又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到牛车上。 等回到家里,孙大娘看着满屋的狼藉,就能想象到陈庆当时有多害怕。 周远也看到了,尤其是在进陈庆屋子的时候,看到那松动的门板和被翻得乱糟糟的柜子,甚至还有几件小衣都被翻到了面上。 陈庆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孙大娘给他收拾好了屋子让他休息,才拉着周远跟他说话。 “今天真是多谢你了。”孙大娘捂着心口,把那些陈年往事都跟周远说了说。 “他们想要涛子的抚恤金我也就不说什么了,现在竟然还想把阿庆卖掉,你说怎么能有这么恶心的人家。” 周远看着院子里快要散架的躺椅,还有那些陈庆挣扎过的痕迹:“婶子,我想这件事情不会过去的。” 孙大娘的心也沉了下去,他们报了官,让他们挨了板子还被抓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事那位老太太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我知道。”孙大娘说,“总要来撒泼闹一顿的。” “婶子,我这几日都不会出门,有什么事情,您大声喊一声,我能听见。” 孙大娘擦了擦眼睛:“多谢你,多谢你。” 孙大娘回头看了一眼陈庆房间有些漏风的窗户,又对周远说:“这事到底是因为阿庆生起来的,他们肯定会迁怒他。” “他没什么错。”周远说。 孙大娘点头:“所以我在想,我是时候给阿庆找一门亲事了。” 周远挺起了自己的背,等着孙大娘接下来的话。 “但是有点难,阿庆实心眼,在办丧事的时候给涛子戴了孝,洛河村甚至整个县城的人都忌讳这个,我原本想着等交完税,卖点粮食,陪嫁多一些,也许有老实的就愿意了。但后来一想,要是真看着钱多了,又怕不安好心的人。” 周远动了动唇,又听见孙大娘说:“周远啊,你是好人,帮了我们很多忙,婶子真是无以为报,婶子先前跟你说,想让你帮忙给我们掌掌眼,你见多识广,应该也能看出人的好坏。” “婶子,我……” 周远刚想说话,门就被推开,李欣急匆匆地跑进来:“婶子!陈庆呢!我听我爹说陈庆出意外了……” 孙大娘朝周远点了点头:“婶子先不留你了。” 周远点了点头,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李欣咋咋呼呼地,吵醒了在浅眠中的陈庆,陈庆叫了李欣一声,李欣跑进屋里,看着陈庆躺在床上,本来已经快好的腿又重新被包了起来。 李欣二话没说就开始检查陈庆的身上,除了腰上有点淤青,其他倒是没什么伤处。 李欣这才拍了拍心口:“吓死我了!怎么能有这么无耻的人。” 陈庆疑惑,又是心惊,这事真传出去的话,他真的可以不要做人了:“你怎么知道的?” “村里都传遍了!说婶子娘家的人来偷孟涛的抚恤金,还把你打伤了。” 陈庆抬起头:“是这么传的?” 李欣说:“不然呢?还有别的隐情吗?” 陈庆想了想,想李欣是他的好朋友,不会看不起他,他才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李欣,李欣当时就气得跳了起来:“什么!!!还要不要脸!有没有王法!” 陈庆赶紧抓住他:“没事了,报了官了,他们都收到惩罚了。” “那也不够!”李欣气呼呼,“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李欣跟陈庆说了很久的话,见陈庆面露疲色,才跟他道别,随后孙大娘端着鸡蛋羹走进来:“吃点东西压压惊。” 陈庆很听话地都吃了。 孙大娘说:“阿庆,我还是想,再给你找门亲事。” 陈庆的勺子停下来:“娘,我……” “他们一定会上门来找麻烦,会迁怒你,家里没个男人,怎么说都是要受委屈的。” 陈庆揉眼睛:“娘,没有人会愿意娶我的。” “胡说,阿庆这么好,会遇到可心的人。” 陈庆还想说什么,孙大娘就已经决定了,明天就去找花婶子。 第二天,周远帮他们把水挑回来,就看见花婶子跟孙大娘两个人走在一起。 他皱了皱眉,孙大娘动作这么快?一夜过去就去找花婶子。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要是再等,陈庆只怕就要被孙大娘嫁出去了。 陈庆这会儿坐在院子里,双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敲了敲门,陈庆睁开眼睛,看向他。 “婶子去找花媒婆了。”周远说。 陈庆点了点头。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陈庆摇头,声音有点哑:“我要说什么?” “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不考虑考虑我?” ------------ 23 第 23 章 ------------ 24 第 24 章 ------------ 25 第 25 章 ------------ 26 第 26 章 ------------ 27 第 27 章 ------------ 28 第 28 章 ------------ 29 第 29 章 ------------ 30 第 30 章 ------------ 31 第 31 章 ------------ 32 第 32 章 ------------ 33 第 33 章 ------------ 34 第 34 章 ------------ 35 第 35 章 ------------ 36 第 36 章 ------------ 37 第 37 章 ------------ 38 第 38 章 ------------ 39 第 39 章 ------------ 40 第 40 章 ------------ 41 第 41 章 ------------ 42 第 42 章 ------------ 43 第 43 章 ------------ 44 第 44 章(加更) ------------ 45 第 45 章 ------------ 46 第 46 章 ------------ 47 第 47 章 ------------ 48 第 48 章 ------------ 49 第 49 章 ------------ 50 第 50 章 ------------ 51 第 51 章 ------------ 52 第 52 章 ------------ 53 第 53 章 ------------ 54 第 54 章 ------------ 55 第 55 章 ------------ 56 第 56 章 ------------ 57 第 57 章 ------------ 58 第 58 章 ------------ 59 第 59 章 ------------ 60 第 60 章 ------------ 61 第 61 章 ------------ 62 第 62 章 ------------ 63 第 63 章 ------------ 64 第 64 章 ------------ 65 第 65 章 ------------ 66 第 66 章 ------------ 67 第 67 章 ------------ 68 第 68 章 ------------ 69 第 69 章 ------------ 70 第 70 章 ------------ 71 第 71 章 ------------ 72 第 72 章 ------------ 73 第 73 章 ------------ 74 第 74 章 ------------ 75 第 75 章 ------------ 76 第 76 章 ------------ 77 第 77 章 ------------ 78 第 78 章 ------------ 79 第 79 章 ------------ 80 第 80 章 ------------ 81 第 81 章 ------------ 82 第 82 章 ------------ 83 第 83 章 ------------ 84 第 84 章 ------------ 85 第 85 章 ------------ 86 第 86 章 ------------ 87 第 87 章 ------------ 88 第 88 章 ------------ 89 第 89 章 ------------ 90 第 90 章 ------------ 91 第 91 章 ------------ 92 第 92 章 ------------ 93 第 93 章 ------------ 94 第 94 章 ------------ 95 第 95 章 ------------ 96 第 96 章 ------------ 97 第 97 章 ------------ 98 第 98 章 ------------ 99 第 99 章